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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莲品读尘落白鹿原怀念陈忠实一

发布时间:2018-10-7 21:05:04   点击数:
贾平凹▎“老陈是一个很杰出的作家,为中国文学做出了重要的贡献。他的作品会长期存留于世的。对他的去世,我们确实很悲痛。这是文学陕军、中国文坛的重大损失。”陈晓明▎

悼陈忠实:一部作品成就的非凡作家

年4月29日,陈忠实先生因病逝世,享年74岁。当天各大小媒体都有及时而深入的报道。在出版《白鹿原》之前,陈忠实不算著名,自年出版《白鹿原》之后,50岁的陈忠实开始名声鹊起,几乎声冠文坛。因一部作品赢得如此高的声誉,在文学史上并不多见,陈忠实几乎是一个特例。不用讨论其他原因,根本缘由还是在于《白鹿原》实在是一部当代中国文学极其难得的精品,当然也是公认经典作品。

现在人们看到的《白鹿原》如此声名卓著,但陈忠实还是有不少作品,说他大器晚成,名副其实。自年开始发表作品以来,陈忠实发表中篇小说9部,短篇小说80余篇,报告文学散文以及创作漫谈50余篇。其中9部(篇)作品获全国及各大刊物奖。已出版的短篇小说集有《乡村》、《到老白杨树背后去》;有文论集《创作感受谈》。另有中篇小说集《初夏》、《四妹子》,《陈忠实小说自选集》(3卷),比较全的作品集有《陈忠实文集》(5卷),散文集《告别白鸽》等。这些作品大都平实平常,传播与研究都不太充分。显然是《白鹿原》的光芒盖住了他的其他作品。所以,讨论陈忠实,也只有讨论《白鹿原》。

《白鹿原》最早连载于《当代》杂志年第6期和年《当代》第1期,年6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单行本。

《白鹿原》讲述渭河平原在20世纪上半页变迁的历史风云。白鹿两家为争夺白鹿原的土地支配权明争暗斗,峰回路转。两个家族的矛盾争斗又引入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历史冲突,整部作品故事饱满,张力十足,内隐的冲突与悲剧使得小说雄浑奇崛。《白鹿原》的评论者和读者几乎众口一词把它看成是民族的史诗。作者在卷首也引述巴尔扎克的一句话:“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中国当代文学很久以来没有出现气势恢宏而有大气象的长篇小说,《白鹿原》以他文化上的思考,却又富有现实感地回应了当时的思想焦虑。通过不同形式的争论和讨论,《白鹿原》迅速获得了评论界高度重视,而在图书市场,这部作品的销量也节节攀升。

小说开篇起笔不凡,白嘉轩接连死去一个、二个、三个、直至六个新娘子。如此美妙的洞房花烛夜,却伴随着死亡气息。一方面是传统宗法制社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必须完成白嘉轩的传宗接代的仪式;另一方面,小说以悲喜的形式开头,实则是死亡的阴影笼罩住小说的开篇,小说的展开就要以最大可能驱除死亡的阴影。由新娘接二连三的死亡引发卖地再娶一房的痛苦抉择,白家几乎置身于绝境,走出绝境构成了小说叙事的内在推动力。故而小说的故事情节显得极为抓人,几乎是惊心动魄,峰回路转。陈忠实把传统现实主义的叙事笔法做得极为道地,并且推向极致。

小说确实是以史诗式的结构支撑20世纪剧烈的社会变革,动荡不宁的剧烈的社会矛盾:革命、日本人的侵略、民族冲突、阶级矛盾,20世纪上半页的历史大变动,构成了小说展开的背景,在白鹿两家几代人关土的争夺的传统故事,现在转向了具有现代性意味的政治选择。白嘉轩与鹿子霖的矛盾是土地争夺的矛盾,是宗族的统治权的矛盾,也是传统道理理想的矛盾。但在他们的下一代白孝文和鹿兆鹏的对立关系,则引入了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斗争的政治冲突。小说的矛盾展开是以正反、善恶、高下、黑白、是非的二元对立分明的形式展开的,故整体上小说叙述是现实主义的传统笔法,但陈忠实做得明晰、棱角分明。当然,这样的二元关系是有反向和多次转换的形式的。白嘉轩这个乡村道义和德性的化身,他的长子白孝文却一度落到吸食鸦片,讨饭乞食的地步,后来为了一个饭碗加入国民党;鹿子霖这个奸诈之人他的儿子鹿兆鹏却背叛阶级,深明大义,从小就同情劳苦大众。他们后来的命运也多次变换,虽然没有明确最后的结局,但却是有可能再次被颠倒。

《白鹿原》试图在历史文化和阶级斗争的大背景上来揭示人性,或者说它力图从人性的多面性和丰富性的层面上折射出中国民族的文化蕴涵。很显然,小说最为引人注目之处,还是它试图把传统文化提升到正面积极的意义上来认识。80年代是反思传统,崇尚西方价值的时代。“寻根小说”却很有些背道而驰,提出文化寻根,尽管它直接缘由是受到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影响,但它也是有现实的深厚依据。《白鹿原》的核心意象“白鹿”象征着中国传统文化价值,虽然有些空灵或含混,但还是较为明确地指向了传统的儒家文化。《白鹿原》对中国传统文化持肯定的态度,它反映了90年代初中国文化的自我建构需要,虽然也存在着明显的理想化倾向。90年代初期以后,中国社会普遍有回归传统的倾向,80年代对传统的反思性批判几乎一夜之间转向了对民族文化的认同。本来就有文化底蕴的陕西作家,无意中以他们的迟钝和执著获得了新的历史机遇。柯云路、路遥、贾平凹、郑义等等,都是打上文化印记的作家,他们在这方面都倚仗着地域文化的优势。陈忠实则来得更为“笨拙”,因而也更为深远,他不加保留地肯定传统文化,从中寻求涵盖近现代中国历史的价值观念。白嘉轩、朱先生都是在这样的根基上塑造的正面形象,他们是中国传统社会的道德伦理和精神人格的代表,是民族文化的脊梁。在陈忠实的叙事构想中,革命以其暴力机制对历史的改变都是表面的,只有文化才是一个民族的立根之本。基于90年代初中国社会现实及其意识形态重构的需要,陈忠实的文化理想性诉求获得了广泛的赞同。当然,也有人对此不以为然。孙绍振先生撰文《什么是艺术的文化价值——关于〈白鹿原〉的个案考察》(载《福建论坛》,年第3期),批评《白鹿原》的文化价值观照脱离了艺术性,认为其文化意义并不能代表其艺术价值;恰恰是文化观念的概念化倾向,严重削弱了人物的丰富性格。但是大多数评论还是认为,《白鹿原》的文化观念是有积极的认识意义,对于90年代中国文化的重构来说,都显得具有寓言的意义。

小说的艺术成就还体现在成功地塑造了一组人物形象,不管正面反面,不管肯定否定,小说的人物形象和性格刻画鲜明而饱满,准确而精当。小说的主要人物白嘉轩六娶六丧,他在生存的逆境中抗争,不向命运低头,挫折把他磨炼得坚韧硬气。种植鸦片使他重整旗鼓,再次娶妻生子使他成为堂堂正正的接脉人,白鹿两家进入鼎立的较量时期,陈忠实对中原地带的风土人情有着十分精湛的了解,并且谙熟中国农村的宗法制度,因而他表现农民争夺统治权的斗争,显得精当老道。白嘉轩出卖天字号水地,能屈能伸,工于心计,颇有远见卓识。显然,白嘉轩是作者理想化的人物,经过一番“劳其筋骨”之后,他迅速成为一个杰出的乡绅。品行端正,刚直忠良,公正无私,明察秋毫,他始终秉持传统德行,仁义礼智信,是他奉守的祖训,也是他的人生信条。他身上凝聚着几乎全部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相比较而言,鹿子霖则多少有些奸诈狭隘。他热衷于权术,玩弄阴谋,甚至与侄媳妇通奸。当然作者并没有把这个人写得简单化,而是相当准确地把握住这个人物的内心邪恶,恶所具有的性格张力,投射到他的各种戏剧性行为中,使得鹿子霖这个形象散发着欲望的气息,同时也有效地表现这个人的多面性。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人似乎更贴近中国农民的那种精明和狡猾天性。其他的人物,如鹿兆鹏、鹿兆海、白孝文、田小娥、黑娃、朱先生、冷医生等,甚至所占篇幅不大的人物,也写得有生动有趣。

当然,这部作品最为触动人们思考之处在于,它对传统文化的重新发掘,试图以来思考20世纪中国社会剧烈变动的必要性,这种思考或许提示人们20世纪中国历史未必没有多重选择。但是,小说以其现实主义的笔法,还是战胜了其观念性的设想,传统文化在20世纪剧烈变革的时代已经没有实际的作用,它无法真正引导中国社会走出现代。因为,传统文化本身陷入困境,也难以为继。这就把20世纪中国社会进入现代的困难和复杂性的问题提出来,让人们去思考、争论、回应。

总之,一部作品能够提出这么多、这么深刻和尖锐的问题,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是幸福的、骄傲的。

谨以此文幻悼念陈忠实先生。愿他安息。天堂会有图书馆,他还可以在那里写作。

年4月30日晨邢小利▎

陈忠实的最后日子

4月29日上午7:45,著名作家陈忠实去世,享年73岁。追悼会将于5月5日在西安举行。他在小说创作、散文写作等领域成果显著,年,其代表作《白鹿原》获茅盾文学奖,至今已发行万册,曾被改编成秦腔、话剧、舞剧、电影等多种艺术形式。陈忠实是羊城晚报的老读者、作者,曾接受羊城晚报记者独家专访,就在他去世一个多月前,羊城晚报编辑还通过电话邀请他参与花地文学榜典礼活动,可惜因病未能成行。评论家邢小利与陈忠实同事多年,亦师亦友,年创作出版了《陈忠实传》;在陈忠实去世后,他忍住悲痛记录下陈忠实的病发经过及最后时刻——

1/病起于口腔溃疡

陈忠实的病,是年4月确诊的。

年春节前后,他就说他的口腔不舒服,溃疡,一直不见好;进食有碍,所以也就不大接受朋友的外请吃饭。听他说是口腔溃疡,我让白鹿书院的工作人员买了一些维生素B送他,打电话给他说,吃这个对口腔溃疡有很好的疗效。过了一个星期,问效果,他心情显得愉快,说好了一些。过了两个星期,再问,他语气里有些烦躁,说还是那样。再后来,听说一直不见好,病情还有些加重。经常开车接送他的杨毅说他吃了不少的药,中药和西药都有,不见效。医院做个检查,他不愿意去,说口腔溃疡有什么看的。时间长了,大家都有些担心。

有一天,我在《西安晚报》看到一则医学宣传文章,说口腔溃疡本可以自愈,若过了半个月还不见好,有可能发生其他病变,医院检查。看了这个,我的心情有些沉重起来。有一天和杨毅闲谈,说到陈忠实的身体情况,杨毅说省里每年都安排陈忠实这医院体检,年体检结束后,医院打电话让陈忠实去复查,说他的肺部有个阴影,需要确诊,陈忠实不去,说抽烟的人肺都有问题。我听了心里一咯噔,感觉不妙。

2/错过最佳手术时机

4月下旬的样子,医院检查了。记得有一天,在北京工作的李建军回到家乡,我和仵埂拉着李建军去终南山看一个新建的寺庙。傍晚下山,我给陈忠实打电话,问他晚上能否抽出时间与李建军一起坐坐吃个饭。陈忠实说要准备检查,等检查完了再坐,还和李建军通了电话,说这次情况特殊,让我好好接待李建军。检查颇费周折,主要是陈忠实不太配合。最后还是在陈忠实的西安石油大学工作室做的检查,请的是第四军医大学口腔科的权威专家看的。专家看了,做了活检。结果不好。开始他家人都瞒着他,让他治疗,陈忠实不配合。最后没有办法,告诉了他实情,说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必须配合医生的治疗,陈忠实才勉强接受,接下来就是各种治疗。听杨毅说,是王仲生先生的夫人找的四医大的医生。他夫人李老师给我解说,现在不能手术了,一是部位在舌根部,不能做,二是也错过了最佳的手术时机,只能保守治疗。这个治疗方案也请教了上海的专家,上海的专家也说这是目前最佳的方案。四医大口腔科是全国最好的口腔科之一,就在这里治疗,各方面都很方便。

陈忠实的家离四医大只有一站路的距离,医院治疗,晚上回家。治疗期间,为了安静养病,不让人看。我也就没有去看,但和杨毅经常联系,随时了解陈忠实的病情。据说,用过中医,用药很猛,不行。再用西医,放疗,化疗。其他部位也做了检查,腹部右边做了一个皮上小手术,割去一个小疙瘩。肺部说也有一个阴影,不知性质如何,医生说暂时不管。

3/记忆力急剧下降

这一年的6月28日,白鹿书院成立十周年,请了外地和本省一些专家,在白鹿书院开了一个庆贺会和黄土派文学研讨会。与会全体代表商定,选一个代表去看陈忠实。我在所有与会人员的签名簿上写了一句:“祝陈忠实先生早日康复!”29日上午,山西来的作家葛水平代表会议全体人员去看陈忠实。下午,葛水平看望回来,我和李建军到她房间看她,葛水平说她见了陈忠实,陈忠实已经不认识她了。葛水平报了名字,陈忠实才想起来。陈忠实说的话都写在一张纸上,葛水平拿出来让我们看。上面写着——

“记忆失去太多了。

许多多年的熟人朋友,见面竟认不出是谁。

你回吧。

谢谢你和大家关心,代我向他们感谢。”

字迹清晰,也有力,像他以前的字。

我和李建军看了,都无语,伤心地哭起来。

4/精神转好惦记友人

9月22日晚,杨毅打来电话,说陈忠实有新书给我。杨毅还高兴地说,陈忠实刚吃过泡馍,他对医生说,想吃泡馍,医生说,这个好,说明味觉有所恢复了。谈到陈忠实的病情,杨毅说,医生说百分之七十的癌细胞都杀死了,陈忠实看来精神也好多了,过去走路没有劲,现在有劲了,现在有时还去石油学院工作室。过了一会,陈忠实给我打来电话,说他化疗,一是影响记忆,许多字都记不起来了,二是没有了味觉。我说想去看他,他说过一星期,他请我吃泡馍。接下来说事,他为一个年轻人的某一件事说情,他说我主持此事,不好给别人开口,让我不要管,他会给其他人打电话说情。我听了感动,这个时候了,他还费心办这事。

10月9日晚上,陈忠实给我打电话,说次日晚上请我吃泡馍,在东门外老孙家,他让杨毅订包间,让我看着再请几个朋友。我请了仵埂、方英文、朱鸿、刘炜评、王新建、张艳茜、严琳。10日下午,我在西安财经学院参加一个关于柳青精神的研讨会,我发完言不久就溜会,由于是从长安区往市区走,遇上晚高峰,堵车厉害,我开车赶到东门外的老孙家,陈忠实已到多时。主位空着,陈忠实坐在主位右侧。我进去,大家都说那个位子是我的,我说这怎么敢。我请陈忠实坐,陈忠实让我坐,说:“你坐到这儿,你给咱主事么。”我就坐了。数月未见,陈忠实更瘦了,也显得疲惫,但显得高兴。人到齐后,我举杯说:“大家都想陈老师了,陈老师也想大家了,今天在一起吃个饭,高兴高兴!”大家欢声笑语,陈忠实坐在我的旁边,基本上不说话,只听大家说。大家知道他说话还不是太方便,就不专门和他对话,只是闲说一些高兴的事和外面的事,他虽然显得沉默,但是静静地听着,气氛融洽。这天早上杨毅专门给我打电话,说晚上吃饭让大家不要抢着买单,陈忠实说他请,就让他掏钱,有次有人硬抢着买,结果惹得他很不高兴。我知道陈忠实的脾气,杨毅一说,我请朋友时就提前嘱咐不要抢着买单,让陈忠实买。吃饭快结束时,陈忠实让服务员买单,大家都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买单,没有人抢也没有人说客气话。

5/患病后第一次公开亮相

治疗告一段落后,陈忠实虽然不出门,但经常去工作室,能看书,写字,包括写毛笔字。有一个上海的作家,要出书,想请陈忠实题书名,辗转托人找到西安思源学院董事长、白鹿书院理事长周延波,周延波又当面给我说了,我请陈忠实给题了书名。陈忠实很认真,写了两幅,一个横版,一个竖版,让根据需要挑着用。陈忠实还接受了一家报社记者的采访,说他一边养病,一边读书,获最新一届茅盾文学奖的几位作家王蒙、格非、李佩甫、苏童的作品他都读了,有时间还想读金宇澄那部《繁花》。

11月22日上午,西安工业大学举行陈忠实当代文学研究中心成立十周年暨陈忠实文学创作研讨会。其时我随陕西省作家协会组织的采风团在南方采风,未能与会。听说陈忠实参加了开幕式,虽然时间不长,但这是他患病以来第一次公开亮相,朋友们对他的好转都感到高兴。

也差不多是在这时候,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陈忠实传》。我还没有顾上把书送给他,就有热心人买了送他了。据杨毅说,陈忠实说有不少熟人和朋友向他要《陈忠实传》,陈忠实就自己买了一些书送人。

年2月16日,春节过后,正月十五前,我在海南度假,下午正在酒店前边的海滩上散步,陈忠实打来电话,说了两件事。他先谈了他读《陈忠实传》的感受。他说:“你写的那个我的传,早就看完了。原想春节当面和你谈读后的看法,因为一直在治疗中,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今天电话中简单谈几点看法:一、写得很客观。二、资料很丰富,也都真实。有些资料是我写到过的,提到过的,也有很多资料是你从各处找来的,搜集来的,有些资料我也是头一回见,不容易,很感动。三、分析冷静,也切中我的创作实际。四、没有胡吹,我很赞赏。”第二事是让我把他给《当代》杂志最新一期所发表的文学作品用毛笔题写的作品名字,以电子版方式发给《当代》杂志的孔令燕。我在海南,就打电话让我女儿把题字拍照后发了过去。

6/病情向不好的方向发展

3月23日,我和周延波去四医大看陈忠实,陈忠实二女儿勉力在陪护病人。陈忠实一直躺在病床上,打着营养针,虚弱得厉害。我们不便多打扰,坐了有十分钟左右就告辞了。陈忠实那天也说一两句话,还能听清说的是什么。

4月11日,陈忠实给我打电话,说一个事,他的话我已经一个字都听不明白了,只能猜。过了一会儿,他让黎力(陈忠实的大女儿)打电话给我,才把事情说明白了。是中国艺术研究院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所要编一本纪念陈涌的文集,向陈忠实要有关陈涌的稿子,陈嘱我找他那篇写陈涌的《释疑者》一文。我第二天就办好了。

4月25日晚上六点多,杨毅来电话,说他感觉陈忠实(忠实)的病情可能向不好的方面发展了。他说:近日他给陈忠实送报纸和信件,发现陈忠实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有一天看见陈忠实从床上起来,非常艰难,让人看着难过。说不成话,每次说事都用笔写。嘴疼,吃不成饭,饭前要吃药,估计是止痛药,听王翠英(陈忠实夫人)说是杜冷丁,吃药以后才能吃一点饭。营养跟不上,一直在四医大打营养针,有一个月了吧,刚出院,在家躺了三天,虚弱得不行,又去打营养针。瘦得厉害,看那手只是皮包骨。王翠英嫂子说他现在只有82斤,原来是多斤。海力(陈忠实的儿子)和有关方面联系,买了些从美国进口的治病针药,是从香港带过来的,海力亲自从深圳取回,十五天打一针,现在已经打了一针,还有两针,看看情况如何。

7/最后一面

4月27日早上,我去西安石油大学参加一个研讨会。我去得早,被请至贵宾室先喝茶,西安工业大学的冯西哲过来说:“陈老师病情很不好,昨天晚上吐血,吐了一地,能有一盘。”他说他当时在场,用手比划了一下,感觉是不小的一盘。“叫送到四医大急救。看来情况很不妙,不知能不能撑一个星期。”我吃了一惊。中午,会议刚结束,杨毅又打来电话,说了同样的情况,还说陈忠实今天早上又吐血了。医院,亲戚能来的都来见一面。上午十一点,陈彦(中共陕西省委宣传部主管文艺的副部长)、黄道峻(省作协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医院看望。杨毅说陈忠实让他交给我两套人民文学出版社新出的十卷本《陈忠实文集》。

中午过后,我准备去探望陈忠实。我先到作协,找到杨毅,他把书给我,一套是陈忠实送我的,一套是给白鹿书院陈忠实文学馆的,都写有赠送对象和他的签名,落的日期是“,4,25”。杨毅说,娄勤俭(中共陕西省委书记、陕西省人大主任)、胡和平(陕西省省长)下午四点要去看陈忠实。我一看时间,三点半,想着赶他们之前先去看一下。我把车停到离四医大不远的一条街上,给陈忠实大女儿陈黎力打电话,问她爸现在哪里,黎力说在四医大,她也在那里陪护,我说我想去看一下,她给我说了楼号和病床号。

到了病房,我看到陈忠实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光脚伸在床被外,两只胳膊也光着伸在床被外,输着液,嘴上戴着氧气罩,虽然吸着氧气,但呼吸还是很急促。我握着他骨瘦如柴的手,心里难过,不知说什么好。他向我说话,但我听不明白他说什么,他招招手让我坐到近前,一招手,他女儿黎力把笔和一个本子拿到跟前,我知道他说不成要给我写。我说,我早上从西哲那里听说了情况,中午又听杨毅讲了,他就不写了。他女儿翻译:你已经知道了情况,就不写了。陈忠实看着我,说:“病没办法。”这句话虽然表达的非常含糊,但我听明白了。

我对陈忠实说:“调理调理,会好一些。”陈忠实大口大口吸着氧气,看着我,说着一些什么话,但我听不明白。我问站在床边的黎力,陈老师这两天的休息情况如何,黎力说休息很不好。陈忠实还在向我说着什么,好像是说“你回吧”,我站起来嘱他多保重,握了握手退出。在病房外,和黎力又说了一会儿话。听到里边有动静,说是陈忠实要穿上衬衣,黎力赶紧进去了。估计省上领导很快就到,我对门外站着的海力安慰了几句,就先告辞了。

8/噩耗传来

4月28日一早,黎力打来电话,说她爸看来情况不好,要我找一张她爸的照片,最好是四五十岁时候的,正面的,彩色的,做成遗像,今天就送她。我找来找去,照片虽多,但合乎要求的,还是作家王蓬当年在陕北红碱淖给陈忠实照的那张合适。原照是横版的,我在电脑上裁剪了两边,变成竖版,安排白鹿书院工作人员今天做好,送给黎力。

4月29日早上七点多,陕西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黄道峻给我打电话,说老陈情况不好,前天省委书记、省长去看,昨天中国作协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钱小芊去看,老陈昨天晚上被抢救一次,早上又在抢救,他要去看,要我赶紧代表组织写一个评价老陈的文字,办公室起草生平简介,两个揉在一起作为老陈后事用。我说我有一个关于陈忠实的很翔实的介绍,一并给你。放下电话,没过几分钟,黄书记又打来电话,说杨毅哭着给他打来电话,老陈已经不在了,没有抢救过来。我惊呼了一声……

看了一下表,此时是八点零二分;陈忠实去世的时间,是七点四十五分。

陈彥▎陈忠实生命的最后三天都知道他要走了,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因为工作原因,使我十分荣幸地与这件事情保持着密切联系。在最后三天,我见证了先生的痛苦;见证了先生的从容;见证了先生的安详;也见证了先生的顽强,不,可以说是钢铁一般的意志;更见证了先生对美好生命的留恋。

先生是去年这个时候查出舌癌的,整整一年时间,开始先生有些大意,一直当是口腔溃疡,只吃些维生素、或消炎片之类的东西,家里人看没效果,才催着他去检查的。没想到,一查出来,就是这样的结果,并且已到晚期。但先生始终很淡定,也很配合医生的治疗。什么手段都用了,医院的医护人员看,他们对先生也是怀着十分崇敬的心情的。成立医疗小组,想着法子治,中途也有转机,但后来,还是出现扩散,甚至肺部都有转移,一步步,就把一个善良老人逼向了绝境。春节时,我还陪同省委常委、宣传部长梁桂同志去看望他,虽然脸部下方有些浮肿,头发也基本全白,但整个精神还算硬朗,说话多有不清晰的字句,可内容表述依然完整坚定。医院探望,更显出一种挺过来的生命晴朗。谁知几个月后的今天,他到底还是走了,竟然走得那样匆忙。

4月27日,我听说先生昨晚突然吐血,病情出现危机,我和省作协书记黄道峻同志早上就去看望,得知当天早晨又吐了一次血,并且量很大。我们见先生时,已经暂时平稳下来,我坐在床边,拉着先生的手,虽然已经瘦得皮包骨了,但还依然有些力量,我拉着他,他也拉着我,还说了一会儿话,他只用表情回答着一切,有几次似乎想说,但一提气,发现发不出声,就那样慈祥地看着我。那里边有一种生命的淡定,但也有一种深深的无助,无奈。死神已紧紧攫住了他的咽喉,我吻了吻他的手背,害怕眼泪掉下来,就低着头离开了。我们到医务室,开了个简短的会议,主治医生宁晓瑄介绍了病情,她一再讲,先生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吐血是因为扩散的癌细胞破裂造成的,先生的左肺已停止工作,剩下半边肺叶,随时都有被血淹呛窒息的可能。我一再问生命可能的限期,宁大夫也一再肯定地说:随时。

我立即就向梁桂同志打了电话,报告了先生病情恶化的情况,道峻也立即向中国作协做了汇报。下午五点多,省委书记娄勤俭、省长胡和平在省委常委刘小燕、梁桂的陪同下,从省人医院,看望了先生,听取了医疗小组的汇报,并作出具体安排要求。此前,他们都为先生的治疗,多次作过指示,并解决了具体问题。这天晚上,医院再次为先生做了气管切开术。我跟道峻离开时给家属交待说,一旦有紧急情况,立即给我们打电话,不管什么时候。凌晨3点45分,手机突然响了,我浑身一怔,立即抓过来一看,是先生的二女儿陈勉力打来的,说先生又吐血,正在抢救。医院,道峻也到了,这时先生已暂时平稳下来,不停地在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后来我拿着一看,许多句子和字迹都不太清晰,有的句子压着句子,字压着字,能看清的,大意是对家里人的一种交待,还有几个字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生命活跃期(前边的实在辨认不清)。”先生此时在思考什么呢?“生命”,“活跃期”,这个“活跃期”是什么意思呢?他心底到底“活跃”着一种什么意识与思维呢?我感觉他既是糊涂的,也是清醒的,大脑深处,甚至有一种特别的清醒,只可惜已经表达不出来了,瘦弱的双手,勉强在家人的帮助下,不停地写着,写着……这个动作,这种状态甚至持续了很久。后来,是在先生夫人和儿女的一再劝告下,才把写作停止下来,有一阵,甚至还暂时进入了休眠状态。

28日中午11点钟,中国作协党组书记钱小芊也专程从北京赶来看望先生,先生大脑神智依然清醒,钱小芊书记与他交流时,他不断用可能表达出来的手势、表情,表示着感谢的意思。贾平凹悄声跟我说:“看见老陈这个样子,我心里突然感到一阵锥痛,瘦干了!”这天下午,医疗小组做了最后的努力,进行了支气管动脉栓塞手术,医院院长熊利泽给钱小芊、梁桂同志介绍说,如果能够把破裂的血管栓塞住,陈忠实先生的生命还有可能存活一段时间。省保健局的领导、以及四医大校长、政委、医院院长、政委都参与了陈忠实同志的抢救工作。

实在不幸的是,4月29日早晨7点45分,先生还是在再一次癌细胞破裂后,痛苦地离开了人世。我跟道峻8医院,抢救已经结束。听医生说:很快,几乎没有多少预兆,突然一咯血,造成逆血,人就走了。昨晚十点钟,我还给家属打了电话,家属说,手术后还算平稳,因为手术是微创,病人几乎没有多少痛苦。我们想着先生是应该有个生命的缓冲期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简直快得让人难以置信。

在先生病重期间,陕西、以及北京的很多宣传、文艺界领导、作家、评论家、艺术家,都多次过问先生的病情,先生始终不让探视,充分显示了先生素来低调、质朴、平和的做人风格,他永远都是只愿帮助别人,而不愿麻烦别人。他的这种作风也影响了家人。在他患病的这一年时间里,无论我们问有什么困难,更多领导问有什么要求,家人的回答永远都只是两个字:没有。我要求他们随时把先生的病情告诉我们,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从来不会打电话。他们的眼神,他们一切的一切,都只集中在亲人病痛的痊愈上。连医生护士都说,陈老师非常好,普通得就跟任何一个普通病人一样,非常配合我们,也非常顽强。

多少人想看望病中的先生,一来先生不愿麻烦别人,二来身体也的确撑持不住。如果让探视,那就一定是车水马龙的场面,医院医疗秩序会打破,病人也受不了,因此,很多人就只能深深遗憾着,无缘见先生最后一面。

因为工作关系,受梁桂同志委托,我们非常荣幸地伴随先生度过了最后三天,我跟道峻陪着家属,从病房给先生穿衣服,到最后扶灵送上殡仪车,手脚不住地颤抖,内心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但我觉得自己是有幸的,有幸伴随一颗伟大的灵魂走完生命的最后几步,这是我一生从公、从事文学艺术事业中,最荣光的一件事。

  一个民族最伟大的书记员走了,我突然感到一种大地的空寂,尽管医院人山人海,甚至半夜三点多,排队挂号的人流还络绎不绝。在先生推车通过的电梯、路道、厅堂,我们行走甚至要贴身收复,但还是感到一种巨大的空旷与寂寥。

在等待殡仪车的那一个小时里,我始终在回想与先生接触的这几十年,先生对文学晚辈的提携呵护,我想我跟每个文学晚辈的感受是一样的。他对文学的贡献,不仅仅是一本堪称“高峰”的《白鹿原》,更有对陕西文学艺术繁荣发展整体推进的呕心沥血。他是在以自身的创作高度和人格、人品高度,有形无形地雕塑着这个文化大省的具体形象,以及它的宽度、厚度与高度,有他在,我们会感到自信、骄傲、踏实、有底气,先生忽然在一个清晨,一个近千万人口的城市刚刚醒来的时候撒手而去,我们顿时感到一种生命与事业的虚空与轻飘。他是上天不可能再创造出来的那个人,他的离去,是一座高峰的崩塌,是一颗星辰的坠落,是一个时代永远也无法医治的巨痛。

在医院大厅、医院走廊、医院车库、医院大门时,所有忙碌的人,大概都已经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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