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思念
侯玲
一个人离世了，他在亲人的心里还能活多久？家乡的风俗有三年祭日隆重的祭奠，而后便是活在亲人的心里、活在至爱人的回忆里。三年，是守孝的界限。
那天，我在外婆的坟前脱去麻布孝服，它就意味着，我的外婆只活在我的记忆里，她已和很多的人没有关系，我想起她，一个智慧、信佛、坚强的老太太。
三岁以前我在外婆家呆的最多。母亲回娘家，抱着我走十多里路，外婆早早站在村口等，看远处披着红色风衣的小点一点一点变大，一点一点变成两个人，用外婆的话说：等的心慌慌！离家时，母亲给我在脖子上用细线绑个青苹果，我啃一路，外婆见到吃剩的苹果核，取掉那根线，叹息一声：我女子可怜呐，太远哪！
外婆逗我:说实话，你爱外婆吗？我傻乎乎的说：我不是很爱，可我妈总是教着要爱你，爱你......每每听这话，外婆都会大笑不至，刮刮我鼻子，一本正经的对母亲说：不懂事才最知事，娃娃不说谎话，我没带她长大，娃自然记不住我，今后定要让娃多住。
外婆女儿多，但孙子辈里女孩子不多，我从小就受额外偏袒。寒假去外婆家，太多的荠菜等着我和小伙伴挖，快乐的呼吸着寒风，感受着冬日的气息，自由的奔跑，那是撒欢的成长。夜里灯下，外婆翻遍篮子也找不到我的绿色手套，走时她亲手给我戴上的。我嗫嚅着说：怕是丢了。外婆拍拍手说：不怕，明儿再找。冬日的早晨，阳光中飞舞着微尘，外婆弯腰循着我疯跑过的每一块地，绿色的麦田，绿色的手套，外婆一寸一寸寻。快到中午，她手里拿着那该死的绿色手套，满脸的喜悦。那时的外婆是凯旋的勇士！
外婆操持很多的家务，我们给她打下手。冬日里阳光充沛的日子里剥玉米粒，巨大的箩筐里扔满玉米芯，我像一个不知道疲倦的电动娃娃，在两个表哥的指挥下，一筐又一筐的搬运。开始，外婆夸我，真是个蛮妞妞。后来，她发现表哥哥只动口不动手，就对我说：歇歇吧，喝口水。我乐此不疲，正干在兴头，那肯放手？把外婆的相劝当作鼓励，干的更卖力。事后外婆给母亲说：孩子心眼实，肯吃苦，以后，可别让吃亏。
外婆吃斋念佛十多年，每天都做功课，念经拜佛。我把看外婆念经当好玩事，晚上钻进被窝，假装睡着，偷看外婆念经，她挺直腰盘腿坐蒲团，从《金刚经》到《地藏菩萨经》，她念的连气都不换，我听着听着，就进入梦乡。长大听《枕着你的名字入眠》，想起外婆诵经和那些漫长的夜晚，心里暖暖的。
我师范毕业工作，学校在外婆家附近，常溜达去看外婆。姥爷病瘫床上8年，外婆照顾姥爷，每月去领姥爷那几十块钱的退休金。开始随到随领，渐渐地去几次才能领到，可怜小脚的她。虽不缺几十块钱，可外婆始终认为，在划分成分的那个年代姥爷被划为地主，发工资是国家承认姥爷是自己人的一种态度。我告诉外婆，学校离银行不远，我约好时间，陪她去了就能领到钱，不用再苦等。外婆看我是满眼的骄傲，给那些趾高气扬的工作人自豪的介绍我，她不知道，在她眼里顶天立地的孙女，在别人眼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老人的老去是在孩子的不经意长大里体现的。这就是沧桑。
一日午后放学，院落里静悄悄，我喊着外婆，却没人答应，进屋看见外婆忙着整理被褥，炕头堆了三床棉被，我笑嘻嘻问：您老要出征？外婆吓了一跳，这时的她已经耳朵背了，老了，听到的越来越少了。看见我，一阵摸索，从头发到脸庞，拉着手坐下，还没想好说什么，又起身给我拿吃的，仿佛我一直被人饿着。问她，摞被子干嘛？她半响才说：看太阳好，晒晒，谁知搬出来时候是个周末，孙子在，现在人家上学去了，堆在炕头自己看着心里不舒服，自己又放不到高处，正看着着急呢。我心头酸楚，老了，就没有利索劲，老了，一床棉被也让她觉得是个庞然大物？
曾几何时，她缝制着五个女儿一个儿子的所有被褥；曾几何时，她蒸煮着全家十几口人的粗茶淡饭；曾几何时，她承担着街坊邻里的婚嫁筹备；曾几何时，她赶制着十二个孙子的棉衣鞋袜。她你是在何时老去？是在何时看不见、听不到、提不动、拿不起？我的外婆！我用了一分钟，叠放好三床棉被，她高兴，絮絮叨叨说：这下好了，我不用找人帮忙，去了我的一个大心病。我难过，一床棉被给我的外婆的带来压力。她的老去却给我带来了压力！子欲孝而亲不在。
又过十多年。外婆在交代很多事情，安排去世后东西的处置，念珠、经文、供奉的佛龛，闲余时间折的金银锞子，外婆在存放自己的信念。她交代：我走后，你们都不要哭泣，轻声诵经，送我一路走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外婆轻描淡写说的像只是出个远门。后来，她真的走了，我们就是那样送她，送到今天，是三年。
坟头换服，亲戚朋友不再去送，放下了。挚爱的人还在送，在我的心里，外婆是送不走。我给她留一方空间，当我被烦恼包围，看不透人生的真谛时候，就想想她，自然有一个答案给我，让我又有力量！
侯玲，岐山县凤鸣镇人，曾在《西安晚报》《宝鸡日报》《秦岭文学》发表作品。岐山高级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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