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座城,和一粒散沙:关于城市,和城市的地理写作
每一个居住和生活在一座城里的人们,都是这座城的一粒散沙。散沙不是没有力量,它的力是它对水,或者外界外在产生的冲击或容纳。也许沙子本身并没有觉悟它的力量,但是一个人,一个写者,能就这样写下去,也许就把力量给写出来了。
《长春的风花雪月》,就这样,把一座城写出了力量。
一座城的力量,就如一个人的人生一样,被耐心地积攒着。从一粒种子的绽开到凋谢,又到再度重生地轮回着。一个人的城不是城,众多的人和众多的人的轮回,造出了一座城,和一座城的力量。
一座城,又是某一个人自己的城。
张爱玲的城,是她的旧上海,是她须得抓牢的殷实物质裁出的繁华衣物。萧红的城,是她的沦陷东北,是她从故乡呼兰河畔一路叛离中找见和丢散的爱情拐杖。三毛的城,是她的撒哈拉大沙漠,是她一望无边的天涯旅程中一页页青春老成的浪漫纸签。
女作家陈锐,在《长春的风花雪月》中,这样界定了她和她的城:
“时光的旅程,就是万事万物相爱分离、回首相望的过程。当我在爱情里走的匆忙,南湖只是一个视觉里的风景,然而我终于发现了另外一种长久的爱,那就是在一个能给你安全感的城市定居下来,两厢情愿——你那么了解它时光里的故事并能感同身受,它那么习惯于你的倾听记录整理。不离不弃。”
她的界定和书写,令我动容,也因此难过。因为我也曾在这座城市生活和居住过,也以为我会一直跟这座城一起相依相偎,一起慢慢变老,却因着一些事故,离去了它。
就如我对许多历史和文化厚重的古老都市一样,北京我曾两度短暂居住,却在皇城根下足不出户,想着自己的小心思。西安有过几次驻足,因底气缺乏没去好好看它。南京我自认勇于走了许多地方,却也只是浅尝辄止。对于这些最具历史见证和发言的古都,我只是一个浅显的过客。
让我们看看同是女性作家的写者陈锐:
10年间,发表人文地理文章余篇、余万字,足迹遍及长春老城区,采访过数百位老长春人,拍摄过数千张长春消失和变化中的镜头……
有过最庞大的专家顾问团和“线人”队伍,有吉林省文艺界著名学者、作家,也有年过古稀的民间历史见证者,近百位之众。
9年出版《一个人的长春地理》,年再写《长春的风花雪月》。17年行走长春,不止是记录和整理着长春,还有对这座城市“风花雪月”式的文学化写作、思考与呵爱。
写者深爱着她的城,她十几年一路下来赋予了城市以灵魂,城市同样也回馈了她。为此,作家与笔下的事物之间形成了一种飘隐灵动,又牢不可破的关系。就像爱情离不开身体,就像鸟离不开天空和鱼离不开水一样。没有城她是无枝可栖的鸟;没有她城是无鸟可宿的枝。而她和城的彼此相依相惜,让《长春的风花雪月》从作家的《一个人的长春地理》开始,就进入了一座城市和一个作家彼此的灵魂。他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铸成了城市和作家共同的魂魄!
作家笔下的城和事物,浅彩淡墨,如轻描浅抹的妇人素面着时光,淡隐着岁月。却把日月光华吸纳于边外城池,让沧桑沉积在屋檐巷口,让风骨飘隐于道路河流,让历史衔起一座城苍蓝的天空和芸芸大地。
作家在某种寥阔亘远中,蕴发和书写着一节节穿越时空和历史的文字。《长春的风花雪月》,也是作家自己挑战自己的战场;是深意抒发吟赋的舞台;是心灵栖息的后花园;是负载了深厚人文精神的坚实浮雕。
因此,我在作家的写作中,在她足下的陈旧过往和渐进的时代气息里,看到了一本书,一个人,和一座城的力量!
2.被风花雪月深深环绕着的过往和现世
文本的写者,用着善意,温厚,还有澄净和坚忍,作为她打开时光和历史之门的“钥匙”。
“眼因流泪而愈见清明,心因饱经忧患而愈加温厚”。她的旧时光的城,先是暮色中的飞虫撞疼了她的眼,撞疼了她的爱,她的笔下就生出了许多使命,许多的忧思和清愁。
有着多年城市历史的长春,在《长春的风花雪月》中,由“夜色”,“街巷”,“屋檐”,“背影”,“公园”,“风物”六个章节组成。文本的点、线、面的呈现是三栖的:行走的白驹,飞跃的鸟,翔潜的鱼。它们深情、从容和沉寂地穿越游走在写者的思维与表达中,进入与作家共有着同一个情感入口和出口的城。
初时的长春城,在十七世纪中下叶因一场农民起义促使了它的城镇化进程,又接踵由虎视眈眈的外族拉锯式强侵,出现了正式的城市规划。
城市是规划的,也是反规则的,它是由历代人规划、破坏再重建——彼时的主宰者在主观情感及客观前瞻的基础上,像工匠一样“用心”堆砌起来的,所以它有着人气,此时彼代,一脉一脉。比如外族的入侵,令城市的大动脉街路堪比法国香榭丽舍大街,水路和电线路的地下穿引,公园绿地的原生态与敞开式,商埠圈的“合理”形成……可是最终,外族侵略者们还是多么不甘地“把他们的殖民图景卷成铺盖往家带”了。
这是写者为我们捋出的这座城的一截历史,一段成长和不甘的历史。
作家陈锐这样看待清室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
“我看他在长春生活过的十四年,我看他出现在照片里的在街头在房间里在不明晰的背景里来回踱步、发呆和瞬间充满忧伤迷茫神色的背影,我看他后半生在改造的岁月里字里行间透出的哽咽,我常常这样一路看下来一路想过去就掉下泪来。”
这是她对一座城的无奈,还是对“这个男人差点让长春变成了永远的殖民地”的人物的宽宥呢。
写者依然就是行走的白驹,飞跃的鸟,翔潜的鱼……她深情、从容和沉寂地穿越游走在她的城里。她流连于从前的深街老巷,驻足在伊通河畔的旧庙宇,飞骋过中东铁路和完颜娄室古墓地……
她忘情却似乎浅淡地絮说着她的城:“夜色”里的新旧门厅,“街巷”中的家长短,“屋檐”下的灰飞烟灭,“背影”流徙间的相对无言,“公园”年年染绿年年黄,“风物”昼夜消退快马加鞭……一座城因此有了风花雪月,有了被风花雪月深深环绕着的过往和世。
就如一座岛,时间在它周岸反复冲抵,人物和历史在这里远行或登陆,岛上一时花香鸟语,一时落木萧萧。
3.一棵树,落地生根和开花结果
“每一次相聚与分离,每一段成长与过往,都是我们生命之舟的渡口。渡口酒吧以及时光渡口里的城市,就是你我的传说,也是人群成长的传说。”
女作家陈锐是和70后一代,共同见证和步入一座城市的成长的。他们谙熟并穿走于这座城的渡口酒吧,春天餐厅,学人书店,桂林路,城市轻轨线……他们从家乡走出来,到这座城读书、求职,在《城里的月光》或是《挪威的森林》的背景里,成为一座城的新生一族,一座城今后的中坚力量。
慢慢地,他们作为一棵树,在他们的城里落地生根和开花结果了。
陈锐就是这样,她从4年开始,先后策划并独立采写着《巷报》“长春地理”版,《城市晚报》“吉林坐标”版,《影视图书周报》“夜长春”版,《房地产报》“专栏·悦读”版……这些似乎只有学者和业内人士才有责任和能力去做的事情,慢慢变成一位年轻女子的一个艰辛的义务,和一个漫长的事业了。
吉林省著名文化学者、民俗学专家曹保明先生在《一个人的长春地理》的序中写道:“有史以来,还没有一个人这样记录长春,陈锐做到了。有史以来,还没有一个人这样去寻找从前的城市记忆,陈锐做到了。有史以来,还没有一个人以一种深情的爱去对待一片土地、一座城市、一片街区,陈锐做到了……在今天的社会里,像陈锐这样能平静而始终地扎进这片土地,去写它,记它,留下它的许多鲜活,这种举动已经让人把她和这座城市连在了一起。这样的人已经不多。这是我们应该感谢她并敬仰她的地方。”
……
作家陈锐在年冬天里写道:“冬天来了,抱着一座城睡去,直到所有洁净醒过来。”
她是想她的从前了。或许,也是人们共同的从前。
不是吗,那些曾伴着一代和几代人共同走过贫瘠生活和岁月的“风俗事物”:糖葫芦,粘豆包,冰猴儿,小人书,戏匣子,露天电影,春节……它们给那些正在长大的人们带来多少简单的物质欢愉,生活理想和欲念!
而《滚滚红尘》的经典情结,也深深或轻轻拂过上世纪60、70年代出生长大的人群。它的“红尘中的情缘”落定长春,落定于长春的人文和地理背景。让与这座城有着相关的人们,有着别样的感触……
一首歌,也许就是为着一个人、一个情结、一座城而生。它不知为何直奔而来,扑入你的世界和心怀;也许,它只是跟你深情或者不经意地擦身而过。但它,终是跟你、跟你的城发生了关系。
或是一瞬,也许就是一生。
4.作为结尾:10年前“作家专栏”中的我与长春
每天,透过低垂的落地窗帘,左眼看到的是城市最著名的高层建筑,右眼看到的却是老城区一簇簇废弃的厂房。当初一眼看上这里,便是因了眼前有繁华与破落组成的这道风景。只是,没能择水而居,也无法像愚公一样移一座山来。
一边是出港行班掠过都市的灯火辉煌,一边是岁月深处灰蒙蒙的沉寂。这样的鲜明,就如鱼与熊掌,被我不小心兼得了。西窗外,落日为山峦般的楼群镶上了金质的流苏,而低矮的厂房,则变成一条流动的河。或者,就是秋日弥漫着芳香的稻田和麦地。
我常常像飞鸟和游鱼一样,在他们之中逡巡穿行——繁华是一张网,罩了现代文明的外衣,骨子里荡漾着美人一样的挑逗,让人们像好逑的君子,永无安宁之日。而沉寂却是一棵老树,让疲累的鸟歇下来,有时间梳理一下纷乱的羽毛,重新调整或选择飞翔的方向。
更多的时候,我爱让目光走进那一簇簇废弃的厂房。有月光的夜晚,它的沧桑是宁和的,甚至带了优雅与高贵,如一位老的妇人,用沉默诠释一脚一脚走过尘世的生命。有微风吹拂的日子,她则变成一位有着苹果样半青半熟味道的中年女人,长发纷乱,内心挤满了无法言喻的骚动与无奈。有音乐飘过,她轻声的叹息化作一串串音符,在风中渐去渐远。
而有雨丝飞扬的午后,是我心在过节的时刻,泡上一杯茶,缱绻进黯红色的沙发里,把自己丢进窗外,丢进烟雨氤氲的世界。
这时候,我与她完全融为一体了。
…………
.11.14.-11.24.桦甸。
(注:郁子,60年代生人,一个啤酒深处的诗人、作家,吉林桦甸人,作品《不想随缘》《随风沉默》《走过人群》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