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说
——李小洛访谈录
张后
张后:小洛你好。有人说:“诗歌和生存之间总是存在着很复杂的关系。”不知道诗歌在你生活中处于什么位置?或者说你的生活和诗歌写作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关系?我也留意到,在你的认知里有一个重要的追寻方向和目的地,那就是诗意的栖居和诗意的生活。你是怎样完成和接近你的这个愿景的。
李小洛:一个人是怎么写下诗歌的?其实我也曾经思考这个问题。年5月“十佳”在济南颁奖的时候,济南《都市女报》曾对十位女诗人有相同的6个问题,其中一个就是:如果不写诗,你会去干什么?诗人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你和别人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当时的回答好像是:这个问题如果改成“在干什么之余,如果不写诗,你会去干什么?”我想可能会更便于回答。诗歌应该是心灵的事,我想它和我们的职业和我们大多数的身体行动都不具有必然的关系,自然,也就不存在取舍的必然联系。当我写下一首诗的时候,我往往是没有一种“干什么”的感觉,而我在写诗的时候,也很少知道那些不写诗的人在干什么。
诗歌之于诗人,和生活之于每个人都是一样,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区分。有的人在打麻将,有的人在散步,有的人写诗歌,这都是一样的活动和行为。只有热爱诗歌,也才能享受诗歌。我所理解的诗歌的意义就是这样。这么多年,正是诗歌给了我这种陪伴的乐趣。是诗歌赐予了我生活的另一种秘密。女人和诗歌之间永远都存在着一种隐秘关系。女人的生活本来就是一种诗意的栖居。生活中处处有诗。午后沙滩上闪烁的金粒、水草里漫游的小鱼,夜空中的繁星点点,天边的霞光白云,墙角不知名的小草小花,街头一盏路灯,桌上一杯绿茶,枕边一本旧书,一座园子,一片城墙,一排篱笆,……,诗歌就这样走进了我们的生活。诗人也因此拥有了一份美丽的心情,平凡的生活幻化出浪漫的音符;“为了看看太阳,我来到这世上”,诗人感受到天是那么的蓝,空气是那样的新鲜,阳光是那样灿烂,生活是那样温馨。诗意地生活,诗意地工作,诗意让我们满怀感动和激情地迎接每一天。
年十佳女诗人颁奖在济南
诗歌算作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数十年时间,医院一个妇产科上班,后来又到报社做编辑、记者,职业在转换,但唯一没有改变的是我对文字的眷恋和热爱。我想以后也不会随便改了。海德格尔说:“人充满劳绩,但仍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诗意栖居,曾作为一种生存理想,人类在共同仰望的同时又常感遥不可及,就像挂在远天的一轮弯月,绚烂而扑朔迷离难以捕捉。在日常与柴米油盐打交道的普通百姓心中,诗意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云彩,水里的倒影,镜中的花朵。
其实诗意栖居,并不是提倡人人都去写诗当诗人,天天举办诗歌朗诵会。诗意追求也不是诗人专属。闪电一般穿行疾走在各自的生活的现代人,常常忘了生活中诗意的存在,忘记诗意文化其实是我们的先祖早已留在我们血液骨骼里中的基因密码。小时候,曾被母亲的许多规矩约束的烦不可耐。女孩子要优雅,安静。冬天再冷,进门看到火炉时都不许把双手伸出去罩在炉子上烤。吃饭的时候不许吧嗒嘴,发出声音,吃要有吃相,再饿,餐桌边也要尽量坐好坐端正,以碗就口,不以口追碗,挑拣食物,筷子加到自己再不喜欢吃的菜也不能收回,或者满盘子翻检,更不能整个人扑在餐盘上狼吞虎咽,不要说话,更不能大声说话。母亲当时并未有过多解释,有些道理也是自己长大以后才慢慢明白的,只要进了屋子坐在火边,慢慢就会暖和,用不着觊觎那分秒之间的获取,伸出手去罩在炉子上烤,贪婪,不光会妨碍到别人取暖,火急火燎,也显得不从容。学医以后又从专业上了解到,吃饭说话,交谈,很容易把食物吸入气管,轻则造成呛咳,重则窒息,注意力不集中容易导致胃病发生。另一方面从公共道德文明讲,大声说话,很容易影响他人,我们现在常常不难发现一些公共场合总是有个别高声说话,毫无禁忌接打电话,谈笑风生,周围早已人神共愤自己却浑然不觉感觉良好的同胞。
一次从西安去北京,坐地铁的时候,对面两个衣着光鲜的中青女,从坐下就一直在聊天,接电话,打电话,声波覆盖到周围数十人,断断续续的叙述里,旁边的人不仅能知晓她们的身份,居住环境,人缘关系,就是亲戚朋友圈也知道了十之八九,煎熬着忍受着,好不容易盼到地铁到站,买到动车票,上车一看,又再次崩溃。人家也在,这回还成了前后座,又是一通各种的炫,国内到国际,情场到战场,不时还夹杂几句英文,那一路,头那个疼。满脑子都是西游记里那只满地翻滚的猴子。遂理解了那猴子的苦,悟到猴子头上戴的可能也并不是一个有型的钢圈子,紧箍咒,唐师傅其实也并无有什么过神过人的咒语魔术,只要够坚持,够大声,够喋喋不休,猴子早晚都会疼到六神无主,魂飞魄散,满地打滚,跪着求饶,惩治一个无所不能的齐天大圣,只需如此,更何况我等凡人俗胎。可见,不合适的说话声,噪音,有多大的危害。
“当城市中的语言充满了野蛮,噪音和谎言,再没有什么比放弃写成的诗歌更有力。”“当强光开始照亮。当诗人越来越接近神灵所在,转化成言语的任务也变得越来越艰难……”,最终,进入语言的光亮逐渐黯淡,而不可复得的光辉则把语言烧成灰烬。学会安静。学会倾听。学会亲近自然。哪怕是看窗外一棵并不开花的树,听一阵清贫的风声,也是好的。“仁者乐山山如画,智者乐水水无涯。从从容容一杯酒,平平淡淡一杯茶。细雨朦胧小石桥,春风荡漾小竹筏。夜无明月花独舞,腹有诗书气自华。”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小学老师,她教给我的那些是她小时候我外婆那一辈对她的训诫。她从不写诗,她的父母也一样,他们或许没看过《韩非子·大体》:“故至安之世,法如朝露,纯朴不散,心无结怨,口无烦言。”不知道《管子·内业》:“天主正,地主平,人主安静。”,不知道诗人陶渊明,但共同的人生感悟,价值观,薪火传递,潜移默化中于焉形成,这,或许就是诗意文化最初也最隐秘的传承。也是诗意生活,诗意栖居最源头的教化。
博大精深,浩渺洪瀚的诗意文化的长空繁星闪烁。诗人所创作的分行的文字只是这棵大树分出的一支细小的枝桠。“如果你有两块面包,你当用其中一块去换一朵水仙花。用面包换回水仙花的柏拉图是一种诗意。游离于山水田园诗情画意的王维“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穿行在盛唐妙曼南风中的李白“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仓央嘉措“转山转水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是一种诗意。“为了看太阳,我们来到世上”也是一种诗意。诗意不是每个人生命的日用品,必需品,但它是一个人的修养和胸怀。也是一个人人生的态度,智慧与能力。是胸怀,是良知,是觉悟,是一个人的趣味和情商。
一对八九岁的双胞胎小兄弟,他们的父亲为了知道他们性格上的差异,就在房间里各放一堆马粪,哥哥很沮丧,刚刚打扫干净的屋子被弄成这样,又得半天收拾了,一边哭丧着脸一边寻找谁是把马粪放到他房间里来的元凶。弟弟则欢天喜地,说这附近一定有一片草地,因为有小马驹子刚刚来过我的房间,我要去草地上找他们玩。阳光,乐观,富有想象的弟弟是诗意。
在遥远的太平洋的一座小岛上,一位旅游的商人发现一个老者手工编制的草帽很漂亮,每只售价20比索。商人想买一些到欧洲去卖,便问老者:如果一次买一万顶,每顶可以便宜多少?老者却答:每顶还要多加10比索,因为编一万顶相同的帽子会让我乏味而死。追求慢生活,躬亲劳作,用诗意的声音回答摈弃拒绝俗世中自以为是约定俗成的商业法则的老手艺人,也是诗意。
所以王小波说“人生太孤单,我们要找个有趣的人一起过。”有趣,对于一个人来说至关重要。“在你周围人中,如果有一个本来还有点趣,最近忽然变得干巴巴动辄找人拼命,跟谁都过不去,幽默感全无,这个人就值得警惕了”。一个富有诗意的人,无论何时何地,无论顺境逆境,他都能对许多事物觉得有趣味,而且到处寻求这种趣味。独立特性的王小波就是这样一个人,一生都在追寻诗意,也最终实现了自己诗意的栖居。
诗意是生活的调控器,它可以将疯狂叫停,将沉睡唤醒。令我们在悲伤的时候不至于哀怨,失望的时候不至于绝望,得意的时候不至于忘形,坐在高的座椅上,仍懂得把视线目光投放到低处,像雪花,像细雨,像微风,覆盖在大地的每一片灌木丛,低洼地。
在城市,比我们醒的更早的是那些清扫街道,落叶,城市垃圾的环卫工,他们比我们更早看到每一天早晨的曦光,他们是诗意;隐匿或穿行在小巷弄堂深处的身怀绝技的手艺人,在这个后工业时代,他们拒绝速度,拒绝快,他们的慢生活也是一种诗意;为了一棵大树,一栋古老的建筑绕道而行的决策者是诗意;向河流大川致敬的心是诗意;为一簇无名小花,一片落叶,一只搬家的蚂蚁停顿的步履目光是诗意;肯用一秒钟抬头望月、低头听风,是诗意;深夜街头一盏橘黄的路灯、午后书桌一杯飘香的绿茶、瞬间涌动的暖意、顿悟的禅境、淡泊、宁静、从容、缓慢,都是一种诗意。
不抱怨。不气馁。不妥协。怀有一颗诗意的心,拥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超越俗世,穿破俗世的云层抵达光明之顶。是诗意令我们的生命更富有格调和品质,将一切的烦恼、痛苦、伤痛转化为诗意的体悟。不管苦难、贫穷、辛劳、窘迫来袭,我们都可以做到从容不迫,依然发现散落在生命拐角神性的光辉,诗意是唯一能令我们麻木、散漫、暗淡无光的人生迅速重获再生之力的原动力。
没有诗意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民族,没有诗意的国度是可怕的国度,一个没有诗意的人无趣而乏味,一份没有诗意的人生是有缺憾的人生。我们可以不做诗人,不写分行的文字,但我们不可以疏离诗意。不敢轻言放弃一段令我们的生命由混沌走向澄明的心灵之旅。只要心怀诗意,你就能慢慢靠近诗意的生活。只要拥有一颗诗意的心,无论走到哪里,身处何境,你都能做到你的“诗意的栖居”。
张后:嗯,这里你提到你从小所接受的教育,这个很重要。其实在你早期的一些作品中,比如《我的外婆》《老祖母》《在安康》《和儿子一起成长》等诗歌,隐约也能够窥见一些来自你生命源头重要的构建和要素。一个人的成长总是离不开她生长的地理和人文环境,知道诗人李小洛之前,我的印象里从来不曾知晓安康这个地方,可能还有很多人也都和我一样,这之后,大家的视线开始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