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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重温经典与见识审美的缘故—
+雷平阳
雷平阳,著名作家、诗人,年生于云南昭通。年毕业于云南昭通师专中文系。同年被分配至中共盐津县委办公室工作。年调昆明《云南建筑报》任编辑,年调昆明市文联《滇池》杂志社任编辑。云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昆明市作协常务理事。年开始发表作品。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散文集《风中的群山》、《云南黄昏的秩序》、《像袋鼠一样奔跑》等。曾获诗刊社第二届华文青年诗人奖。组诗《秋风辞》获第三届人民文学奖。现居昆明,任职于云南省文联。
他说:“我希望能看见一种以乡愁为核心的诗歌,它具有秋风与月连的品质。为了能自由地靠近这种指向尽可能简单的‘艺术’,我很乐意成为一个茧人,缩身于乡愁”。的确,雷平阳的诗歌风格自成一家。在于坚与海子两个极端诗歌话语权的争论中,他开辟了第三条道路,并且走的很远。
杀狗的过程
这应该杀狗的
唯一方式。今天早上10点25分
在金鼎山农贸市场3单元
靠南的最后一个铺面前的空地上
一条狗依偎在主人的脚边,它抬着头
望着繁忙的交易区。偶尔,伸出
长长的舌头,舔一下主人的裤管
主人也用手抚摸着它的头
仿佛为远行的孩子整顺衣领
可是,这温暖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多久
主人将它的头揽进怀里
一张长长的刀叶就送进了
它的脖子。它叫着,脖子上
像系了一条红领巾,迅速地
蹿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
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
继续依偎在主人的脚边,身体
有些抖。主人又摸了摸它的头
仿佛为受伤的孩子,清洗疤痕
主人的刀,再一次戳进了它的脖子
刀道的位置,与前次毫无区别
它叫着,脖子上像插上了
一杆红颜色的小旗子,力不从心地
蹿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
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回来
——如此重复了5次,它才死在
爬向主人的路上。它的血迹
让它体味到了消亡的魔力
11点20分,主人开始叫卖
因为等待,许多围观的人
还在谈论着它一次比一次减少
的抖,和它那痉挛的脊背
说它像一个回家奔丧的游子
背着母亲上高山
背着母亲上高山,让她看看
她困顿了一生的地盘。真的,那只是
一块弹丸之地,在几株白杨树之间,
河是小河,路是小路,屋是小屋
命是小命。我是她的小儿子,小如虚空
像一张蚂蚁的脸,承受不了最小的闪电
我们站在高山之巅,顺着天际往下看
母亲没找到她刚栽下的那些青菜
我的焦虑则布满了白杨之外的空间
没有边际的小,扩散着,像古老的时光
一次次排练的恩怨,恒久而简单
奔丧途中
一个世界终于静下。不再
端着架子:有的声音的确醉人
耳朵却已经失灵。滇东北的山野
处处都有绝处逢生的风景,那一双眼睛
却被掏空了。关闭了。土地
贫瘠或丰饶,已经多余
那一个人,他的手脚,已经休息……
在公里长的高速路上,我亦感到
有一个人,从我的身体里
走了出去,空下来的地方,铁丝上
挂着一件父亲没有收走的棉衣
运往天国的石头
趴在地上,往一块磨光了的石头上
写父亲的碑文。尘灰漫过来
想把我一并埋掉。百米之外,荒山野岭
秋后的玉米,站立于四周
枯裸的竿,怀里挂着风干的
空空的胎盘。太静了,听得见
毛笔在石头上走动的脚步声
又碎又疾,像黑裙子的妹妹,奔向云朵
报告父亲的死讯。云朵上的人们
刚刚读罢《逍遥游》,生死在度外
其中一个书生,随口就是一句
——生如五谷土生土长,去如八仙
与卷云舒。妹妹退下。秋风吹动人间
多少幻空,多少幻灭
最甚的那张床榻上,逝水无声
没有了阶级,没有了尊卑,也该咽下了
这含在口里的一朵朵乌云
哦,字,一次次写错,写别
哦,最亲的字,越看,越不像形
我曾想,在这块运往天国的石头上
给父亲刻一副肖像,却又担心
耻辱和卑微,会一直尾随在他的眉心
石头上有点空,石头上只写了
他的名字、生辰和忌日。我的泪水
滴在上面,响起了他一生的脚步声
蚂蚁和蜘蛛
无法说出蜘蛛的远方
也看不见蚂蚁腹中的天堂
我和它们,这些自生自灭的小灵魂
一块儿生活在穷乡僻壤
最碎小的步伐叫做沉寂、空寂、死寂
最快捷的亡失称之暴死和猝死
它们走着的路,我用一只手就可以折断
它们的葬身之所,我的一只脚掌
就足以压塌任何一座美轮美奂的宫廷
蜘蛛寄身于空中,是暂时的,是虚妄的
它们已经被黑暗浸泡得比黑暗还黑
我和它们没有什么两样
身边处处都是庞然大物
如此巨大而彻底的挤压中
如果有欢乐,比如让蜘蛛说出远方
让蚂蚁拿出腹中的天堂
那正是我的所求:从血液中
驱赶出一群自由的山峰
可我什么也没有,左手中是暴死的蜘蛛
右手中是猝死的蚂蚁,像个暴徒
关于雷平阳
客居云南大理的诗人潘洗尘时隔多年,还记得这样一件事。那时他主编一份诗歌刊物,向一位云南诗人约稿,电话未打通,不久,接到对方短信:我在基诺山上干活,拍蚂蚁。“神人,专门抽时间躲在山上拍蚂蚁,第一次听说。”潘洗尘向记者追忆时连连赞叹。
见多识广的潘洗尘和这位“神人”第一次相逢,是在纸上。那大约是年的事情,“我在哈尔滨,虽不写诗了,但全国的诗歌刊物,基本全订着,《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七条支流》(下文简称《澜沧江》)就是在一本诗刊上看到的,当时感觉作者的写法另辟蹊径,令人非常震撼”。
年,潘洗尘就以一首《六月,我们看海去》声名隆著,作品曾入选中学语文课本。两次给予潘洗尘震撼的“神人”,是“长得平凡”的雷平阳。“很多诗人,八十年代很牛,九十年代陷入平凡。雷平阳,让我另眼相看,他是每隔几年,就能出一个经典作品的神人。”
年10月23日,云南大理。这座魅力小城的文化名人基本奔向一场名为“山水课”的书法展览。雷平阳,这个被潘洗尘赞许为“近20年中国最好的几位诗人之一”,正是这场书法作品展的主人,而潘洗尘,不是以诗刊编者,而是以展览策划人的身份,与老朋友再续诗坛佳话。
从争议到追捧
雷平阳曾立下宏愿:对云南的几条江和几座神山进行调查,进而为之立传。每逢创作假,“挎上一个包,包里放个笔记本、几支笔、照相机”,雷平阳就上山了。常待到“鼻毛撑到嘴唇上,胡子也长了,像毛长嘴尖的人猿泰山”。
在朋友眼里,雷平阳,这个喜欢眯着眼笑,笑起来还有那么一点坏坏味道的诗人,不喜与人拉帮结派,但诗名闻名全国之初,就卷起风沙,引起争议。
“数以百万计的人为一首诗的好坏展开激烈争论。继上周上海、北京等地一拨新锐诗人被搬上8月号的《时尚先生》,一首《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三条支流》来势凶猛,不久前,《羊城晚报》和‘天涯网站’等媒体对此进行了‘全民式’的大讨论。”这段话源自年8月10日《东方早报》的一篇报道。
《澜沧江》一诗全诗35行,年首发于《天涯》杂志。“澜沧江由维西县向南流入兰坪县北甸乡/向南流1公里,东纳通甸河/又南流6公里,西纳德庆河……”年7月在海南尖峰岭举行的诗会上,《澜沧江》便成了争论的焦点。有人热烈褒扬,学者臧棣认为,《澜沧江》一诗“在它的固执的罗列里,有一种固执的不同寻常的诗意”。《天涯》杂志主编李少君也对该诗予以肯定,他认为,“其独特的个人经验与地域特征结合得精微得当,但同时又有某种大气象”。
但有人对该诗的价值表示了“怀疑”。厦门城市大学中文系教授陈仲义以该诗为开端,指出了当今出现的“类型化写作”症候,并严肃地批评了它的“格式化”特性。此诗流传到网上后,立即在更大范围内引发了讨论。不少网友纳闷:“这样的诗,还是诗吗?”部分网友对这样的写作表示了“伤心”;甚至还有极少数人以“堕落”斥之。
对于那场讨论,雷平阳事后说他“保持了沉默”。一是因为他不会电脑,上不了网;二是因为他也想静静地做一个旁观者,真诚地去聆听一下人们的声音。这是从不惹是生非的雷平阳第一次陷入舆论漩涡。
如同很多上世纪八十年代进入大学的自卑而寡言的农家少年一样,雷平阳在校园点燃了文学创作的激情。年,雷平阳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盐津县委做秘书。五年的下乡蹲点、调查,让他在“爬过一座又一座山”中看到自己不想要的生活。
辞职后,雷平阳先后辗转过一家报纸、一家企业和两家杂志。年,正好是他工作逐步稳定的时候。是年春天,闲下来的雷平阳花了一个月,走遍了金沙江下游的一个个古镇,以及“群峰之上的一座座已沦为废墟的地主庄园”。
雷平阳曾和朋友立下宏愿:对云南的几条江和几座神山进行调查,进而为之立传。这年秋天,雷平阳开启澜沧江之行,那趟旅行,“让我得以打开了滇南和滇西的山河画卷,它像一条上帝架设的通往世界之心的伟大走廊。”年10月26日,雷平阳从云龙县搭乘一辆夜行货车回到大理古城,风尘未洗,就在酒店的留言信笺上写下了这首《澜沧江》。雷平阳对这首诗的写作颇为看重,他向记者一再强调:“那是凭自己的亲身经历,又借助客观的地理资料,并让这些资料依靠观念而复活,从而写出了这首诗歌。”
那时的雷平阳尝试以“纯净”的语言写作。在与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罗振亚的一次对话中,他说,“写诗就是说人话,应该让一个个汉字活起来”,谈及他烧掉或扔掉了过去的一些诗稿,他说:“一点也不后悔,理由当然很简单:它们要么是语言的灰烬,要么与我所期待的语言存在巨大的差距,无非少年轻狂时期的谵言与妄语,空虚、空洞、空泛。”
书写云南而注重细节,使得雷平阳迥异于那些泛泛的以强调所谓“地方性”为其标志的诗人。云南的山河进入雷平阳的笔下,或葳蕤雄奇,或神秘蜿蜒。雷平阳告诉媒体:“我写云南的一个原因是,以前强调人们开天辟地、改造世界的能力,云南是一个泛神论的地方,但知道敬畏的诗人很少,我们要维护自然的秩序,让我们有道德、有标准、有秩序。”
雷平阳的“深耕”,得到了文学界的肯定,他先后获得第二届华文青年诗歌奖、第三届“茅台杯”人民文学诗歌奖、中国青年作家批评家论坛“年度青年作家”奖、第五届华语文学传媒“年度诗人”奖、鲁迅文学奖等奖项。
如寓言般的生活
边地云南,民俗丰富,神话丛生。雷平阳喜欢奔走在山川,“人烟没有断绝,神灵还在头顶”。云南那“山河割据而又自成一体”的天人生活图,滋养着雷平阳的精神世界,并赋予他独特的叙事能力。
“平阳的话很少,但说起话,非常具有魅力。”潘洗尘提及雷平阳的讲述能力,赞不绝口,“他不讲什么技巧,大都是自己经历的,譬如说云南,很多人不就是转述书本上的云南吗?平阳不,他讲的是自己碰到的人或事。”
去年冬天,一个北京的朋友到大理,潘洗尘、雷平阳作陪。作为土著的雷平阳,当然成为场上讲故事的主角,譬如他讲起这样的事情。
一次,他去西双版纳采风,请了一群当地的向导和翻译。山路起伏,走了一段后,有人说自己的老相好住在附近,要去探望一下。继续走,又有人叫嚷口渴,就独自一人下山喝酒去了。到了山上,他们遇见了一群猎人,然后又有几个向导“乐癫癫地跟着猎人们一起瞧热闹去了”。最后身边只剩下了一个年轻的翻译,浩浩荡荡的队伍不到终点就变成了孤单的二人行。
最令雷平阳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俩人经过一个村寨时,一个姑娘从一大堆晾晒的衣服里露出了头,翻译看见了,立马石化了,决定留下来,直到那个姑娘嫁给他。任凭雷平阳苦口婆心地劝说,翻译“我自岿然不动”。雷平阳哭笑不得,整个队伍未到终点,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类似这样如寓言般的故事,任谁听了都会着迷。北京的朋友就此喜欢上这个看上去并不善言的诗人。今年潘洗尘创办的天问诗歌艺术节启幕前,这位朋友听说雷平阳也会到场,兴奋地告诉潘洗尘,要再来大理听雷平阳讲故事。
这种满是细节看似诡异的故事,在雷平阳看来,稀松平常。“我的老家昭通不仅每个村庄都有一本行进中的《聊斋志异》,而且现实生活中也总是房屋与坟墓混在一起,没有边界。”那儿的人们在讲述某些事件的时候,也总是将死人与活人放在一起,“分不清谁死了谁还活着”。
譬如父亲住院的故事。雷平阳的父亲在去世之前生过一场大病。住院手术时,一大群乡下的亲戚闻讯赶来,医院的走廊。见此阵势,父亲吓坏了,他以为亲戚都是来“送”他,死神找到他了。所以,“在上手术台之前的那个晚上,他惊恐万分,脸色寡白,双手颤抖得连衣扣都扣不上。”可在次日早上,父亲忽然镇定自若,像临终遗言一样郑重地将雷平阳叫至床边。父亲历数了村里他一生所见的一个个人的死和死的情状,以及这些人死后转世投胎的去向,“听得我惊心动魄,而他则从这些死亡案例中获取了面对死亡时的那份从容与坦荡,似乎还夹杂了‘我见过了那么多的死,我的死又有何惧’的潜在意识。”
云南昭通市欧家营是雷平阳的出生地。年,雷平阳“阴差阳错”地考上了高中。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国家恢复了中考和高考。学校的教育走上了正轨,但雷平阳说他的心还是野的,不在课堂上,而在围墙外的田野中。一有空,他就会跑到学校外,躺在坟堆上,晒太阳。老师发下来的课本,他一本也没有兴趣看,只爱读或者背诵一本叫《汉语成语小辞典》的书。因此,“每次写作文,总是文白夹杂,乐此不疲地堆砌辞藻”。
除此之外,雷平阳喜欢抄山歌。他的同学来自整个昭通的各个乡镇,每个人都会唱几首山歌,雷平阳就把山歌一一地抄下来。“月亮出来月亮黄,照个石头像我郎。抱着石头亲个嘴,想着想着笑断肠。”类似的情歌,雷平阳回忆说,让他发现了“身体中躲着的那些春天的野兽”。
但真正让雷平阳陷入歌唱之网的,不是它们,是民间唱本,《蟒蛇记》、《柳荫记》和《说唐》之类。那是跟村里几个拉二胡唱书的老人学的。
志怪传统和注重说唱的生活阅历,也许就这样成就了雷平阳非同一般的叙事魅力。
书法像高超的医生
在雷平阳看来,“诗像是神灵鬼怪,让我情绪化;散文像是情人,让我温暖;书法像一个高超的医生,能马上让我收心,让我静下来,停顿一下。”
雷平阳以诗人、散文家的身份为公众所知,而他在书法上的成就,被他的朋友们大为推崇。读高中时,雷平阳就开始练习书法。据朋友回忆,当时的语文老师经常在课堂上“表扬他的书法,批评他的作文”。
今年国庆长假,雷平阳应潘洗尘之邀,偕妻儿前往大理小住。他的诗人朋友李亚伟、树才已等着他来品茶喝酒。在潘洗尘主办的天问读诗书院,雷平阳像以往一样,聊天的空隙,捏起身旁的毛笔抄写起朋友的诗歌。
潘洗尘看着书写兴起的雷平阳,突发奇想:给平阳办个书法展吧。这个动议马上得到了在场和不在场的朋友的支持。于是国庆的假期成了雷平阳的加班日。“每天早上8点,我们还在睡,雷平阳就开始挥毫写字了。
早上连续写两个小时,清晨寂静,他的字沉静有势;晚上喝酒归来,雷平阳继续写,字带酒气,刚劲有力。”诗人树才说,这个“劳模”连写5天,写出了多幅字,涉猎王维和白居易等古代文人的诗篇,也有朋友的诗句,“还有他多年攒在肚子里的好句子”。雷平阳精心挑选,选出40多幅,作为展出作品。
雷平阳认为,好的书法,唯一的标准,是每个汉字都有生命。“我感觉山水是我的老师,是我的神明,它们一直给我上课。这次展览,是我以书法的名义向山水致敬。”
当然,这不是雷平阳第一次举办书法展览。著名文学评论家谢有顺对书法研习颇有心得,他认为雷平阳的书法有“山野气”和“书卷气”,“他的笔之所至,隐隐的,总觉得是在挥洒一种性情,内有热烈的东西,也有一种寂寥之感,只是,他的热烈和寂寥都是节制的,引而不发的,这就形成了他的书法作品中那种独特的隐忍之美。”
著名作家王祥夫也盛赞雷平阳的书法“更好在不做态”,“书法之大忌在于做态,须知‘天真烂漫’要在法度之间才好看,如无法度便不可看。平阳书法用笔力度把握亦好,说到书法,笔弱则奇怪生焉。平阳用笔是爽利生风而不是亭亭静静。”
“有一次,他和阿来、谢有顺去安康,途经西安,我们见面、喝茶,说有趣的话,也谈论书法。我才知道,他在写字,而且在文学界,书名很盛了。那天,在我的书房,有顺鼓动他当众写一幅,他的表情有点怯,提起笔来,却有大将风度,笔法沉着,腕力沛然,写的‘正身率物’四字,有碑意,也率性恣肆,文人气息浓厚。他的字奇而正,不像其他一些文人,不受约束,不尊先贤,任意而为,纸面上就难免有滑俗的意味。”
著名作家贾平凹在一篇文章中谈及雷平阳的书法,很是赞许,就连雷平阳写在茶饼包装纸的手札,他也是满心欢喜,“每寄一种茶,都会用毛笔在民间土纸上写几段话附上,说明这茶出自哪座山,哪个作坊,采自何时,系何人所制。我平时是很喜欢读这些便签、手札的,它最能见出一个人的性情和旨趣”。贾平凹眼高,很多书法家之字,也难入他法眼,但对雷平阳的字格外欣赏,“最可贵的一点,就是有拙正、庄重的味道,所以在他的笔端,常见方笔,他的笔是定得住的,意到,笔才到,入了一种境界。”
来自书法名家的赞誉,也不绝于耳。雷平阳声称自己从来不临帖,这让著名书法家于明诠有点吃惊。在他的观念中,临帖是学书法的不二法门,但看了雷平阳的书法后,他释然了,作为一名优秀的诗人,“在众多学书者的队伍里自有其不‘一般’的灵性与禀赋,学书的方法也就有一点‘不一般’了。不临,怎么学呢,读,看,揣摩,体悟,等等。”“虽然不临,但绝不是不学。他迷恋颜鲁公《祭侄稿》、苏东坡《寒食帖》及徐渭王铎傅山等,朝夕摩挲,以手划空,如痴如醉。”他说雷平阳是以写诗的方法——以诗歌思维横超直入顿悟式地“写”进书法里来的。
著名书法家王冬龄的评价更是诗意磅礴:雷平阳的书法,自由、随意、服从于心,每一个字都是鲜活的,都有生命,但我在其字的背后,仍然看到了魏碑、魏墓志和汉碑风骨。他的字其实就像是一个个微醺的诗人。“这微醺的状态就是他书法的状态”。
雷平阳喜酒,而“酒”字入他的书法,亦是常见。李亚伟至今唯一收藏雷平阳的一幅书法,也是雷平阳抄写李亚伟一篇酒气淋漓的诗作—《酒中的窗户》,“……山外的酒杯已经变小/我看到大雁裁剪了天空/酒与瞌睡又连成一片/上面有人行驶着白帆”。
安魂与走出
除了以诗告慰地震中的幸存者,雷平阳行动起来,邀约国内名家的书法作品,义拍赈灾。虽倾慕“笑指风涛险”的人生境界,但不妨他入世时用心的赤诚、动情的激烈。
与诗歌圈往来多年,潘洗尘深知这个江湖的水有多深,“像平阳这样诗品和人品俱佳的诗人太少了,我敢说他是诗坛扶老携幼的人。”
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起,中国诗坛门派林立,几乎稍有成就的诗人都有“弑父情结”,拍死长江前浪,重树自己的大旗。“雷平阳从八十年代走过,但他没有这些习性。对老一辈好的诗人,他始终敬重。没听说他人前背后讲过他们的坏话;对年轻诗人,他向来乐于提携。一次我编辑青年诗人特辑,他一下就给我推荐了18位优秀的诗人。你别看他眼睛小,但看得准。”
即使点头之交的朋友,雷平阳亦是笑眯眯处之。如果恰巧诗歌美学比较接近,私交就更好一些。哪怕两个仇人,他跟双方也可能处得久。雷平阳说,“关键是你无论对别人,还是对朋友,都要真诚。”
“一个始终襟抱坦荡、天真无邪、快意恩仇的人,我不相信他的身边有邪灵”,这句他书写朋友的话,也可用在他的身上。
雷平阳的妻子陈黎描述丈夫,格外锐利,“他就是一个身体里面装满了沙子的人”,“每一颗都很干净、很纯洁”,但也是有分量的,“这些沙子融入了他的身体,成就了他的生命意义,而他乐于接受这份责任,他觉得这是他活着的意义”。
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身处滇南一隅的雷平阳初闻噩耗,震惊灾难的巨大,心情沉重。不久,共青团云南省委邀请雷平阳为这次大地震作诗祈祷。很少写朗诵诗的雷平阳立即允诺。曾亲历丽江、普洱地震的雷平阳说,作诗之初,他曾花了好长一段时间,让自己的内心平静。
一天,雷平阳的好友听说他要写悼念大地震死难者的诗,跑来要给他提供素材,不料当着他的面,恸哭了两个小时,“自始至终,只字未提素材之事”。雷平阳努力让自己不哭,提起笔却无从落笔,他在寻找灵感和情绪的爆发点。在某个凌晨的3点,他的笔终于写下了“安魂曲”,接下来,压抑了太久的情感沿裂隙喷发。天微亮,《安魂曲》以“从天堂回家的路/最后一站,它的学名叫四川,小名叫天府”戛然而止。
人类的悲伤没有句号。今年8月3日,云南鲁甸强震。故乡的灾情让雷平阳震惊。忙完鲁迅文学奖评选,8月12日,雷平阳赶回昆明;8月13日一大早,雷平阳就赶到鲁甸龙头山。亲眼目睹灾难的惨烈程度,“远远超出了屏幕信息和我的想象。灾区的两个晚上,我无法入睡。”朋友一起前往灾区,察看灾情。他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除了用文章《让我们默哀吧》来告慰故乡亲人外,他还想发动自己的朋友,征集他们的作品,义卖救灾。
从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