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济军万字小说《四斤》(原载《陕西文学》年第二期)荣获首届《陕西文学》优秀小说奖,并在获奖作品里列为排名第一。这次评选是编辑部组织学会专家教授和博士硕士研究生组成评委对年至年间《陕西文学》所发表的小说作品进行投票评选的。阴济军万字小说《四斤》受到评委一致好评。以下是《陕西日报》、《西安晚报》及中国作家网、凤凰网、光明网等全国新闻媒体的新闻报道:
首届《陕西文学》小说奖揭晓记者昨日从陕西省写作学会获悉,首届《陕西文学》小说奖近日揭晓,阴济军、卢苇、王向力等获优秀小说奖,另有两人获新人鼓励奖。 陕西省写作学会会长刘路教授告诉记者,每季度出刊一期的《陕西文学》,是学会创办的文学阵地,自年创刊以来,受到了省内外广大新老作家的大力支持。为进一步促进陕西文学创作并提携文学新人,编辑部组织学会专家教授和博士硕士研究生,对年至年间《陕西文学》所发表的小说作品进行评选。 经过投票,阴济军的《四斤》、王向力的《净土》、卢苇的《边鼓王》、野水的《浓雾与老鸹》、郑景川的《老黄》、杨家驹的《咖啡味苦》、张夏的《麻雀的倾诉》、王选的《葵花之远》、唐女的《小红孩》、朱宏梅的《注水的瓶子》、余文飞的《年关》、侯晓萍的《谷子它好吗》、崔敏的《茹茹》、黄朴的《城中村纪事》、寒郁的《雨夜》、魏留勤的《东洼村的歇后语》获得首届《陕西文学》优秀小说奖。此外,余伞的《通往梨树林之路》、夏立楠的《臆想者》获首届《陕西文学》新人鼓励奖。 作者:曾世湘
《陕西文学》(—)优秀小说获奖作品
自年创刊以来,《陕西文学》得到了省内外新老作家的大力支持,来自全国各地的批评和建议,使我们对于纯文学杂志,更加坚定着办刊思路和方向。广大读者和作者的热情,使我们觉得文学依然神圣。为了总结前一阶段的工作,促进文学创作活动并提携文学新人,《陕西文学》组织省写作学会的专家教授和博士硕士研究生,对本刊创刊以来的小说作品进行了重新梳理,全面评析,评选结果如下:
《陕西文学》优秀小说
阴济军:四斤(年第二期)
野水:浓雾与老鸹(年第二期)
郑景川:老黄(年第四期)
卢苇:边鼓王(年第一期)
杨家驹:咖啡味苦(年第二期)
张夏:麻雀的倾诉(年第三期)
王选:葵花之远(年第四期)
唐女:小红孩(年第四期)
王向力:净土(年第三期)
朱宏梅:注水的瓶子(年第一期)
余文飞:年关(年第二期)
侯晓萍:谷子它好吗(年第一期)
崔敏:茹茹(年第二期)
黄朴:城中村纪事(年第三期)
寒郁:雨夜(年第三期)
魏留勤:东洼村的歇后语(年第三期)
《陕西文学》新人鼓励奖:
余伞:通往梨树林之路(年第三期)
夏立楠:臆想者(年第三期)
阴济军获奖小说《四斤》(原载《陕西文学》年第二期)《陕西文学》在卷首语里美誉我为江南作家,我感谢《陕西文学》对我的厚爱和鼓励。
四斤
(短篇小说)
阴济军
直眼看过去,四斤就怪,他是个畸形儿,个儿极矮,身板极窄,往他同龄人中一站,硬叫人认为不是个大人而是个孩子。但细看他那枯槁苍老的面容,又不得不叫人承认他确实是在人世间走过了三十多年。四斤出生的时侯,街坊邻居都说他妈生了一只老鼠崽;老人们将他搁在盘秤上一称,可不,只有三斤八两多一点。做娘的端着他,索性取这么个小名“四斤”。因为他妈底子差,四斤生后一直缺奶水,加之两岁上一场大病下来,造物主就将他变成了这个鸟样子。 四斤本来也有个正儿八经的名字。他的名字叫做“荣正发”。但从他记事的时候起,人们当面背后一概叫他四斤,从不叫他“荣正发”。他也闹不通。后来听说西街有个什么官儿也叫“荣正发”,才明白了一些道理,只是有气时,才对几个狐朋狗友说“娘的,连老子的名字都是别人的,真是怪事。”
四斤也做过种种约定和努力,但人们最终还是没有用“荣正发”去称呼他,始终冠以他的仍是“四斤”。天长日久,他真的连自己的名字也给弄忘了,有时还自宽自解地说,“算了,算了,什么四斤不四斤的,老子有个名字就行。”后来领钱,或请人家写个什么,为了怕弄混,也每每伸出三个粗短的指头,小心不过地签上“四斤”。 (一) 四斤一九七二年下放农村。那年春天他病了。有一天,他病病歪歪地从屋里走出来,知青班的大个子班长,望着老高的日头,问他:“四斤,你还不上工啊?” 身窄个矮的四斤,立在大个子班长身边,组成一个滑稽的对照,他先是露出满嘴黄牙,张开大口放出一个哈欠,然后要死不断气的说:“不,我肚子咕咕叫,怕是又要拉稀了,我得到大队合作医疗站去。” 四斤身小力亏,素常做事都跟娃们一块,底分也打娃们的,何况现在他还真的病,班长没吭声,便荷着草锄奔往茶地去了。 拐完那条肠子路,下完那个黄土坡,肚子还有些痛的时候,他便听见坎下那个范庄有了隐隐约约的铜锣声,后来那锣声在他耳里变得益发的粗重起来,才知道是乡间死了人。他于是加快了步子,肚子似乎也就不痛了。当他走到禾场餐桌间,出殡的队伍已经排好,他急了,额上出了汗,便用拇指背从左向右刮一下。 桌上的残汤剩水照得人见,四斤靠过去,“嘿嘿”笑两声,袖子一卷,胡乱摸套碗筷,便“巴啧巴啧”吃起来。 山村的狗也半坐着仰视他。四斤扭过头:“你也想吃么?”接着便见一个饭团子在禾场上滚。狗是追过去了,四斤却扭过头去吃饭。 先几年知青班抓得紧,四斤没敢任性胡为;后来松了,他便一直这么下来。不管谁家死人、接亲和嫁女,只要碰见,他定要捡些残汤剩水的,能填饱肚子就行。后来有一天,他在大队部那个破广播箱里听见一句话:“不劳而获。”便想起了“帮忙”两个字。他的忙是帮得极有诚意的。不管谁家红白喜事,他都统统拣些脏活贱活干,主人家也用不着和他客气,碰见脏活贱活一概往他身上推。谁家添娃,为了喝碗喜酒,他会去扫屎洗尿片,孤寡老人死了,为了吃块大肥肉,他会去洗尸穿寿衣。不论是喜是悲,有时上了感情,他还会傻乎乎地为别人贡献几滴莫名其妙的眼泪。 四斤吃完时,抹抹满是黄胡子的嘴。一个饱嗝还未打出来时,有位媳妇拉着他的长袖口:“你是个知青吗?” “不,我不是。”四斤伸出左手掌,颤抖了几下指头,指着自己通身说,“我是个么的知青?你不看我这个样子,我还不是个作田汉呐?” 要不是这悲苦的气氛,那媳妇怕是要笑的。因为四斤的穿着确实令人发笑,他上身着件不知哪来的破军装,因为肩膀窄,两个衣肩总是软软的,往下溜;袖子老长老长,就同古装戏里那些水袖差不多;下身着条蓝布裤,还是哥哥十二岁时留下的,短短的裤脚高高地吊在脚髁骨上。 四斤以为那是范庄新来的媳妇,他看着她异样的目光,“嘿嘿”笑两声,便迈着碎步慌忙向出殡的队伍赶去…… (二) 夏天的时侯,镇上那个旅客如云的车站路边围着许多人。四斤这天也在,他准备搭车回城。开先他不经意,后来发现路边围观的人益发多了,才上前细看。天呐!那不是别的,而是一具粘满屎尿的死婴——那显然是谁打粪打起来扔在路边的。开先他还有些恶心,后来便“久闻不知其臭”了。 围观者有人指指划划: “这怎么得了,扔在这里臭煞人。” “快通知民政局吧!他们会来收拾的。” “那才不哩!活的,他们才收拾,还帮上户口,死的,谁管?” “那派出所呢?” “派出所更不管了。” “天呐!要有个专门收拾死伢崽的单位就好了。”这是车站站长的声音。 正在这时候,四斤看见公社海书记带着几个干部过来了。他们走到围观的人群里,侧着身子扭过头来瞥了一眼,便都捂着鼻子走了。四斤看着有些失望,便轻轻地说:“娘的,连公社书记都不管。” 正在失望的时候,四斤又看见希望了。因为这时候,公社卫生院妇产科那位白脸姑娘过来了。四斤打老远就看清了那张漂亮而又善良的小白脸。他认为白脸姑娘一定会收拾死婴的,因为那个很好的脸子不但漂亮动人,而且连同她的美名曾在省报上出现过两回。 但是,当白脸姑娘走到车站时,却出现了叫四斤极为震惊的场面。 那白脸姑娘只向围着死婴的人群毫无表情地望了一眼,便扭过漂亮的脸,用花手帕捂着鼻子,被一个穿着考究的青年拉着登上了停在面前的客车。 四斤忽然觉得自己受骗了,但又到底弄不明白究竟受了谁的骗,总觉得火应该发在公社海书记身上:“娘的,要是你海书记的儿子,你会这样吗?” 围观的人们说尽了那些企盼吉利的话,一个个用巴掌扇着鼻子,还是先先后后地走开了,最后只有四斤站着没动。他不知从哪弄来个小木箱,用块破布将死婴包着,一个人忽闪着那两条小短腿,到两里之外的“乌嘴山”上,将死婴埋掉了,末后还给他立了个小小的碑。 尽管四斤做了一件好事,然而那晚他却一夜没睡着。不知怎么的,他硬觉得那死婴的头形有点像一个他所认识的人的。他不敢说出口,只能在心里想。像谁呢?似乎有点像公社海书记,又有点像妇产科那位白脸姑娘,还有点像公社那位漂亮的广播员。想来想去,他还觉得似乎有点像公社那个文质彬彬的秘书。但他平素只知道公社海书记喜欢乱搞,便在心里硬以为那死婴是公社海书记扔的了。 没想到半个月后,四斤听别人说,公社海书记在个什么会上,提起这件事,还表扬了四斤几句,并且利用下乡的机会拐到“乌嘴山”上看了一回。四斤疑心重,从此硬是以为公社海书记扔死婴是确凿无疑的了。 冬天,公社广播员那位当大兵的未婚夫,一走回来就制造了个爆炸性的新闻。他说他的未婚妻和别人乱搞,尽是几个有权的,当然也有公社海书记…… 这年春节,四斤在点里值班。黑早,他用竹棍吊挂“猪婆带猪崽”,擎在手上燃放完时,便在青烟里对几个朋友诡秘地说,“嘿嘿,怕我是猜对了。” (三) 七六年也不知怎的,城里乡下到处有疯狗。这一年总理刚逝世,听说不准搞悼念,四斤一直闹不通,加之听了几起疯狗咬人的死耗,便忿忿地说,“操他娘,真是人也疯了,狗也疯了,怕是世道变了……”四斤见疯狗益发的猖狂,发火了,便邀着本村的张三疤子,右手拿根打狗棍,左手拿个铁丝套,村里村外到处打疯狗。有一天,他们在镇上碰见公社海书记,他又表扬了他,并说公社有规定,打一条疯狗两块钱,打完了,提着狗头去领奖。 四斤根本不领海书记的奖,他打的疯狗大部份埋掉,碰见壮的嫩的,便放在火里一烧,下掉头脚,伴辣椒大蒜炒熟了咽酒。张三疤子不敢吃,坐在一旁看。四斤喝得过瘾时,筷子朝天一晃,端起酒盅说:“嘿,三三四四剥条牛,不如独自剥只狗!”跟着嘴一抿,“吱”地一声,对着张三疤子:“怎么啦?你怕吃了疯狗肉会坏事呀!会变疯啊?”最后将酒盅往几块破板搁成的桌上一顿:“哼!我就不信,老子吃了疯狗肉照样不疯。” 有一天他却闯了祸。 当他打死那只毛色极好的疯狗,吊在背上晃荡着从猪肠似的街筒子出来时,却被人打了一拳。他扭头一看,见是一个俊俏白净,穿戴得体的青年后生。没等四斤开口,那青年后生揪着他的前胸说:“你好大的狗胆,打煞我家的狮子狗,我要你偿命。”四斤友好地拨开青年的手,很有礼貌地说:“你这狗疯啦!不打要咬死人呐“ “放屁!我家的狗怎么会疯?你不看看,我这是狮子狗,四川弄来的,又烈又听话。”说完,朝四斤又是一拳。四斤这下打痛了,才不得不放下疯狗,挥起那根打狗棍,朝那青年漂亮的脑壳劈将过去。张三疤子这时从街沿溜过来,趁那青年不注意,和四斤一起,连打直打一阵乱棍,打得那漂亮青年叫了一声“妈”,他们便钻入人群,跑了。 没想到,他们打的竟是位局长的儿子。两天后,那局长向公社海书记挂电话,说四斤无故闯进他的家,打死他家的狮子狗,打坏他的儿子,打坏他的家具。 谁都知道,公社海书记是那位局长做组织部长时从一个大队支书提拔起来的。 四斤倒楣了,没容他解释半句,公社民兵就把他抓起来开批判会,游乡游村,完了,还送到公社水库监督劳动。 从公社水库出来后,有人奚落他,“四斤真划不来,危险冒了,疯狗打了,不但奖金没领,还游乡游村,监督劳动。”四斤这时挥着那两个长袖子,接着狠劲往外一甩,高声大嗓地:“老子又不想当官,哧!怕么的游乡游村?现在老子还不照样吃饭拉屎呀?”最后,两手甩得象划船似的,撅起难看的屁股,做个令人作呕的姿势,对着公社的方向,大言不惭地说: “哼,作我游乡游村,他们算什么?他们还不如我哩!” (四) 四斤七九年回域,回城时,他深深地恨过一回服装店。 “人凭衣服,马凭鞍”嘛!何况他还是光棍一条。这天,他走了几家服装店,试了几件好服装。那些服装好是好,就是没一件不叫他穿在身上啼笑皆非的。那些衣肩一概往下溜,袖子一概长,衣摆一概罩屁股。开先,四斤还伸出粗指头,试图将溜下的衣肩捏起来,没想到,它们仍是没吃饭似的溜了下去。四斤发火了,剐掉衣服,往柜台上一搭:“娘的,这么大个县城,这么大个店,没老子一件合身的衣裳,太不公平了。” 此后几年,他没进过任何一家服装店,连打屁都不朝那边天。 二十五岁时,四斤想女人想疯了。那阵子他尽往街上跑。看见漂亮的,眯缝着线样的眼睛,老半天不肯眨。有时在街上跑累了,干脆缩头缩脑地蜷在哪个邮筒边或哪个旮旯里,痴痴地仰起头看。有人耍弄他:“你他妈的四斤就不像话,那么看人家!”弄急了,四斤猛可地站起来,照例挥挥手,大大咧咧地说:“么的不像话,人家他妈的恋爱、结婚,搂着女人睡大觉,老子……老子看看就犯法啦?” 街角铁匠铺那个又黑又瘦又麻,并且还缺只耳朵的半拉子师傅,最瞧不起四斤了,他自己还是农村来的,因为他是县长的一个什么拐弯亲戚。那阵子四斤在他隔壁剃头铺里烧炉子打杂。有一天,因了一点小事,半拉子师傅竟指着四斤骂:“你他妈的四斤,不是人,是畜牲。”四斤笑了笑,有力地回击他,“老子怎么不是人呢?老子有眼睛有鼻子的;你才不是人呢!你还缺只耳朵。”四斤说到最后连自己都笑了,可半拉子师傅听了却气得七窍生烟,不是四斤及早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他们还要干起来。 不久后,他家隔壁好心的世英婶给他在乡下物色了一位姑娘。四斤提着礼品到乡下看见姑娘时,喜坏了。那姑娘就像早露打湿的嫩葱,水灵水灵的,没想到,姑娘一见四斤,却舌头一伸,跑了。世英婶寻到姑娘问,“你怎么啦?话都不放一个就跑?”姑娘见四周没人,认真不过地说:“这么细丁丁的,做我弟弟差不多,做老公,差远了。” 没想到半年后,姑娘变戏法似地变到了城里,变成了半拉子铁匠师傅的老婆,变成个大肚子,一摇一晃地和半拉子铁匠师傅在街上肩并肩地走路。四斤像吃了一只死苍蝇,开先是厌恶,后来变得愤慨,甚至怒火满腔了。后来他看见那大肚子女人在县委招待所端盘子洗碗,并还见她腆着肚子和招待所所长取笑调情时,便不愤慨,更不怒火满腔了。有一次,他在招待所的大门口看见那女人,便自言自语地说:“哼,细丁丁的!要我个亲戚是县长,你不是要跟我睡觉么?嘿嘿!没名堂。” 尽管四斤是光棍,但他在小城里女友最多。不知是出于亲近还是耍弄,反正她们都喜欢与他接触和搭讪,甚至喜欢与他吐露些个人的秘密;四斤明知道她们不肯嫁他,但只要她们有求于他,他都不会拒绝。如果碰上好影片他可以不要平常人的自尊,为她们站在影院门口,守买突然出现的电影票。如果守买不成,他可以将自己的一张赔上。在菜市场,集市场和肉食品公司,只要她们给他半个笑脸,不管自己多忙,舍了老命,或钻或挤,有时吼喊得脸红脖子粗,甚至不惜被骂两句老娘,也定要叫挎着空篮站在一边的她们,发出满意的笑声。小城那些不善于交际的小伙若果爱上某个姑娘,一定会找到四斤。四斤熟悉则好,不熟时,则要根根梢梢为他们问个彻底。四斤的婚事已是迫在眉睫了,但他还为别人东跑西颠传话送信,甚至做媒拉纤。有些好心人提醒他,要他抓紧结婚,他却自怨自艾地说:“咳……像我这人,要是在早……现在怕要打光棍了!”接着抬起脑袋,照例拍拍胸脯,自豪不过地说:“反正我也结不上婚,能让别人结婚还不是结?” 八二年四斤本来是有了机会的,可这小子不但错过了姻缘,还受了个小小的挫。 那天,父母全到乡下走亲戚去了,四斤下班回来已是傍晚。当他打开前门,穿过前屋,向灶下走去时,突然在柴房门边发现一个模模糊糊的东西。他走近一看,天呐!原来是一位姑娘。他慌了,忙去隔壁请世英婶,可她家只有几个娃儿在玩耍。他只好折回,自己处理。他问了姑娘几句,摇了姑娘几下,都不见她动弹,知道她是晕倒了,便将她抱到内屋床上,打蛮灌了一杯红糖水。当他胡乱弄了些吃,正要去请医生时,却听见姑娘在内屋“哼哼哈哈”地喊。四斤走过去,弄了老半天,才知道姑娘没有病,只是几天没吃饭,饿得晕晕乎乎的。四斤给姑娘弄了些吃,见时候不早了,便坐在灯下和她聊起天来。 那天谁都认为四斤时来运转,天赐良缘,白到手个老婆。然而,那小子却一个人缩在柴房里卷个被筒睡一夜。第二天大早竟让那姑娘走了。临走时,还送给她一袋米,十元钱。 四斤明明做了好事,几天后小城里却传出了许多风言风语。 “四斤平时小气得打屁过筲箕滤,怎么对那女人那么大方?难道猫还撇鱼腥?不可能他不和人家乱来。” 尤其是隔壁的半拉子铁匠师傅,他更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简直听来不堪入耳。四斤到火头上,才伸出指头赌咒地说:“谁挨了她一下就是畜牲,婊子养的!老子,老子明人不做暗事……再说人家河南发大水,父母把她带出来,老远老远的,怎么可以把她一个人撂在我们这?” 赌咒归赌咒,从此后,小城里硬有些人说四斤不正派,甚至平素那些和他处得极好的姑娘们,也都对他有了些儿戒心。 (五) 人言可畏。其实四斤这种人对人言是毫不在乎的。他在人言面前照样活命。人言不可以改变他。 去年春天,他又和一个女人打了一次交道。 这天他正在街上看姑娘,看姑娘新烫起来的发型,看姑娘新着上身的春装。当他走到派出所门口突然看见一簇人围着个女人看热闹。那个女人三十一、二岁,乱蓬蓬的头发宛如烂草垫满的鸡窝,她通身上下破旧肮脏;满面污迹,因为污迹的涂抹,已使本来五官端正,肤色白净的她几乎面目全非了。 四斤知道那是个女疯子。他看了好一会,似乎觉得众人都在取笑她。他看见有几个孩子向女疯子掼石子扔纸屑时,很有些不满。 这时候,有两个经常在县委大院进进出出的干部走过来,对女疯子说:“去呀!去呀!到民政局去;躺在大街上像什么话?”女疯子扭头瞥了他们一眼,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 “起来,起来,跟我们走。”这时候居然有一个干部用棍打她的屁股。 “怎么可以打人呢?”四斤大喝一声,走过去,用手拨开那根打人棍,双手去扶女疯子的腰:“起来,起来,听话,听话。跟我一路走,到前面去吃饭,还把肉你吃。” 女人可能是出于感激,用温驯的目光,看了一眼四斤。 “看什么,起来!吃完饭就送你回家。”四斤哄孩子似的。 那个提棍的干部,扔了手上的棍,用手绢揩揩掌心和指头,对四斤轻轻说,“你不能说送她回家,他老公打她。” 四斤支楞着耳朵,喋喋不休地说:“好吧,好吧,那就不回家,回么的家?”接着他大声神气地:“我们这里有的是地方,有地方住,有地方吃,以后还给你找个工作,找个老公。” 女人在四斤的劝说下,果然起身了。 没想到女人跟着四斤走了几步时,却听到几个孩子喊: “四斤要她做老婆!” 四斤气得歪鼻子扯嘴,他跺跺脚:“呸,娘的,你们再叫……老子一个个捏死你们。”孩子们仍是叫,有的甚至向他们掼石头。 “娘的!么的老婆不老婆?老子干正经事。”四斤发火了,干脆牵着女人的手,拖着往前跑。不知是走累了,还是为什么。女疯子居然在十字街口“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不动了。 这下四斤急了眼。这地方人来车往,已是交通要道,可由不得他再来那套婆婆妈妈的办法了。他犹豫了片刻,便腮帮一鼓,两手一捋,说:“娘的,么的老婆不老婆,老子不怕。”跟着他咬着牙关,巴叉着两腿,腰一弓,背起女人就走。 女人不很胖,却也是有斤有两的,细个矮小的四斤,急箭箭地将她背到民政局的大门口,就气喘吁吁的,浑身冒汗了。到了民政局,四斤开始在水龙头下给女疯子洗脸;洗完后,局长同志就开始询问她的姓名地址。问了老半天,最后还是四斤帮问出来了。当四斤听女疯子说她叫陈晚贞,是本县莲花乡人,便大吃一惊。 女疯子怎么会是莲花乡人呢?她又怎么会叫陈晚贞呢?四斤这时候,仔细地端祥着那女疯子的脸,希望从这张五官端正,肤色白净的脸上,寻找一些当年的影子来,但他失望了,除了发现这张脸曾经确实美过以外,他什么也没有找到……其实他对那当年的姑娘也注意得不多。于是,他只好试探地问:“你叫陈晚贞,真是莲花乡人?”女疯子点点头。 “那你原来在公社做过么吗?”四斤用手撑住膝盖,勾着腰,用脸对着坐在椅上的她。女疯子说:“我……我没做过什么,我什么也没做过,我吃过饭,睡过觉,还和那些人睡过;那些官官们,……是在广播室的地板上……好多年了……” 终于不出所料,女疯子真是四斤下放莲花乡时,公社里的那位漂亮得出名的广播员。 经过了解,四斤才知道,那位陈晚贞,当年被部队的未婚夫抛弃后,又和别人接连打了几个胎;后来便无可奈何地嫁给一个大她十多岁的癞痢头,日子一久,突然因了夫妻干仗,一家伙气疯了。听到这个消息后,四斤觉得应该怪罪当年公社那个海书记,但当他想到海书记从那时到现在并没有什么闪失时,心里便又矛盾起来…… (六) 是一个月明星稀的春夜,街上人流缓缓的,四斤这夜仿佛轻松得要飞起来。正在得意的当儿,突然有个姑娘轻轻地捏了他一下,而且那脸上的笑有些不同,四斤高兴不过,便让她从自己掌心里拿走了一张电影票。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一阵,弄得下半夜还不幸做了个抱着女人睡觉的梦。第二回还是晚上,那姑娘碰见他,仍对他笑,他觉得那笑是益发的不同了,好象“哥仑布发现新大陆”,便有一天,他突然对几个朋友神秘地说:“嘿嘿!怕我是要恋爱了。” 是否确凿的恋爱了,那是谁也弄不明白的。但见四斤目前那好看的气色和轩昂的神情,怕是真的恋爱了也难说。 正在得意的时候,四斤又来了一件喜事:民政局局长有请。请他做什么呢?因为那天他将女疯子弄到民政局,局长对他有了好感,加之后来局长知道四斤在莲花插过队,便请他和民政局的另一个干部一起,将女疯子送到莲花乡政府去。 县城离莲花乡将近四十公里。四斤这天和女疯子坐在一块,并且负责对女疯子一路上的看护。 到了莲花乡政府,四斤看看四周,却没有碰见一个认识的,就连公社海书记也没见了影儿。当他将女疯子交给办公室那个陌生的秘书时,那秘书却奔向民政局的那个干部,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热情不过地说:“谢谢你们啦!谢谢你们民政局,这个神经病人,我们到处找呀!没想到,你们却给送来了。”接着便泡了一杯茶。 四斤这时没事似的,透过政府办公室的玻璃窗,看着对面当年的那个公社广播室,最后回过头来,又看看眼前这个女疯子…… 没想到,四斤这个小人物,从根到梢一程子打发女疯子的“壮举”,全叫本县小报那位派头十足的大肚皮记者注意上了。那天他还在十字路口抢拍了一个四斤背女疯子的镜头,加上那支动不动就爱夸张的笔,将四斤的这一“壮举”就吹得益发地神奇了。 四斤第二天从莲花回来,一下车就听到这个消息。奇怪,他听到这个消息,却非常恼火,一拍大腿说:“娘的,报纸都是可以随便乱上的吗?特别是我这鸟像,怎么能够登报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他找到大肚皮记者,并且汤汤水水说了一大堆。人家大肚皮记者不但不让他说完,反而摇摇馒头那般厚的手掌叫他回去: “你走吧!这是我们报社的事,我们知道的。” 一星期后,照片和文章果然都发表了。气得四斤几日没出屋,还和别人说:“咳……还是由不得我,没法子……” 事后有人说他傻,正是恋爱的时候,放着名不出。四斤听了回答说,“我要出个么名?”接着傻不楞登地说出他的理论:“照片都是可以随便登报的么?怕是发疯了,要是别人拿着报纸包糖,你就得吃糖,要是别人拿着报纸包盐,你还得吃盐;要是别人拿着报纸垫坐,你还得吃屁哩!” 有人问他:“照你这么说,那些电影明星,学者名流……不都是疯子啦?”“都是。——不过,有些人是没法,像我这样……” “你他妈四斤真反动。” “么的反动?”他拍拍胸脯,照例还是先前那句老话:“老子又不想当官,哧!”
作者简介:小说、诗歌、散文载新加坡《联合文艺》、《中外文艺》、北京《文化月刊》、《芒种》、《青年文学家》、《椰城》、《陕西文学》、《星火》、《雪花》、《江南春》等杂志;部分作品收入香港《梦幻之旅》、广西《三角梅》、《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精选》、《中国当代文库》,著作《山里歌者》和《雄奇古艾》由国家级出版社出版,系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音乐文学学会会员,副研究馆员(副高专家)职称,国家一级文化馆江西武宁文化馆文艺创作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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