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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陈忠实专号4大师驾鹤枕书去,留白

发布时间:2016-11-30 5:50:14   点击数:

4月30日《西安晚报》——真情回忆

在高山顶上

——致祭陈忠实先生

□王小旗

一部《白鹿原》,让陈忠实先生突兀地站在了高山顶上。二十多年前,《白鹿原》的出版,是中国文学发展史上一件壮丽的大事。当时,我捧读了一遍《白鹿原》后,不能自禁地又连读了两遍,每一遍阅读的时候,还要忍不住把读过的部分,再翻过来重读,有几个晚上,到我极为不舍地合上书准备睡去时,却发现窗户上已透出亮白的曙色……我追忆我的阅读经历,没有哪一部作品,能如《白鹿原》一样吸引我,让我彻夜不眠,不读透不能释手。

把文学创作放在心上的我,就这么不讲理由地敬仰上了《白鹿原》,同时更敬仰上了它的作者陈忠实。但我知道,这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这将是我热爱文学的心,要始终坚持的事。在《白鹿原》之前,我就兴冲冲地读到过陈忠实的《信任》《康家小院》《初夏》等不少中短篇小说。说实话,我不是个好读书的人,而且是我的时间也不允许我把能拿到手的书都读一遍,我是有选择的,选择我喜欢的作家,发现或是听说了他的作品,就一定要找来捧在手上读它一个透。陈忠实无疑是我喜欢的一个作家,所以我就特别喜欢阅读他。那么,我为什么喜欢他,并为什么喜欢阅读他?到我静下心来写这篇短文时,梳理了一下,好像有千万条理由,但要让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我又一条理由说不出来。这叫我气馁,好像是,世间能说明确的喜欢,就不是喜欢了。

我如此诠释我喜欢陈忠实和他的《白鹿原》,可能没多少人赞同,因为连我自己,就特别不能苟同。但我经历了一次文学活动,十几个来自不同省份不同领域的作家朋友,在贵州一个叫贞丰的县里采风,晚上在一起吃西瓜聊天,不知是谁扯起的话头,论说起了百年中国的文学,要大家说出各自心里最有分量的一部长篇小说,结果是,所有的人,都说了《白鹿原》的名字。下来又报第二部长篇小说,分歧就来了,不过还较集中,是四川籍作家阿来的《尘埃落定》。下来再报第三部长篇小说,各人报的名字各不相同,完全评不到一块儿。这个聊天式的评选,是不是我喜欢陈忠实和他的《白鹿原》的理由呢?我想一定是了。

然而,仅有这一条理由够吗?我知道是不够的,我们从他的身上,应该还能找到喜欢他、热爱他的一些理由,譬如他的质朴,他的真诚,他的执着,他的倔强等,这许多特质,在他人的身上也许都存在着,但我认为,都不及陈忠实来的彻底,来得通透。

回想我和他交往三十余年,酒是喝过一些的,但大多时候,都是会议上的酒,很少私人间的杯来盏去。有一件事我一直记着,一次作协会议,讨论一位作家的作品,我就坐在陈忠实的对面,他介绍起别人来,名字脱口而出,不打一点磕碰,轮到介绍我了,他挠着头记不起来,旁边的人提醒他,他噢了一声,再介绍时还是介绍错了我。这件事过后一天,他给我打了电话,问我有没有时间,他要请我吃一餐酒。我当时确实有事,就委婉地推辞了。可是,没过两天,他又给我打电话了,在电话里他说听人说了,说我攒了些老西凤,他喝酒只喝老西凤,不知我可舍得一瓶,让他饱一饱口福。这么在电话里一说,我也不能再推了。于是,我怀抱一瓶墨瓶的西凤酒,参加了先生的酒席。

去的路上,我猜可能还会有人作陪的,可我到了后,却只有先生一人,坐在一个圆桌的一边,笑笑地让我坐在了另一边。这也就是说,这一餐酒,没有别人,就只我们俩人。

我把抱来的墨瓶西凤酒交给服务生,要服务生打开的时候,先生从他的腿边拿起一瓶比墨瓶西风更老的老西凤,向我扬了扬,说咱们喝这瓶怎么样。我是好酒的,而且最好存得有些年份的老酒,所以我不能强调我带来的墨瓶西凤,应和着先生的意趣,来喝他带来的老西凤了。不过,至此我还不知先生何以请我吃这一顿酒。还好,三杯酒下肚,先生自己说出来了,说他设宴是为向我致歉的。他何歉之有?我恍惚起来,听他怎么说。他说了,在那么一个会议上,他叫不出我的名字,让我丢了面子,他是必须要给我当面道歉的。我是个什么人呢?值得先生如此记挂!值得先生如此抬举!我被感动了,也敬先生,连着灌下喉咙六杯酒。

那个时候,我在《西安日报》主持工作,因了那一餐酒,报纸有对先生的需求,我便打电话给他,而他有求必应,赶着点儿,会把报纸需要的文章传过来。要知道,那都是些应景的文章,像他那样受人敬重的大作家,一般是不会写的,可他没有不高兴,没有不愉快,认认真真地都写了。特别是四年一度的世界杯足球赛,我们在报纸上给先生开了专栏,每天一篇文章,从开赛的头一天起,一直到落幕的那一天,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他不断头地写,而所有的写作,都基于他晚上观看足球比赛时的体会和感受,连续几届,俨然成为我们报社最为忠实的撰稿人。因为是他的观感,阅读者自然上心,为《西安日报》的市场表现,添了不少彩。

年的时候,我离开了西安日报社,专心于我的文学梦想,从此我与先生的交往多了起来,特别是近些年,隔上三两个月,不是我请先生出来坐,就是先生打电话请我到外边坐。这时候的先生,虽然还爱着他专爱的老西凤酒,但他还是坚决地戒掉了,我们坐在一起,我还喝我爱喝的老西凤,而他改喝了喜力啤酒,我们东拉西扯,文学是要说的,而生活则成了我们拉扯得最多的话题。不论谈文学,不论谈生活,我听得出来,先生对我写作是很在意的,他希望我能有所成就。我感激他对我的关心,到我们的聚谈结束时,我是要主动埋单的,但却不能,先生非得自己埋单,我如果坚持,先生还会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发起脾气来。我就只好妥协,依先生的脾性而为了。

我白吃了先生多少次酒饭,现在是说不清了。不过,我劝过他,让他少抽一点烟,可他哪里能够少抽,四棱棒棒的雪茄,抓在他的手上,像他须臾不能离手的钢笔,他放不下著书立说的笔,自然也放不下雪茄,此之两物,如他生命一般,是要与他共生死了。4月29日,惊闻先生仙逝,特以此文为祭。

君子之风

□高亚平

4月29日上午8时,我正在家中习字,突然接到了吴克敬兄的电话,他沉重地告诉我:陈忠实先生走了!我听了一呆,尽管我知道先生生病已有年余,且病情似乎不大好,已有了心理预期,但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感到有些突然。我连忙追问这消息的来源,并希望着这是讹传,但克敬兄的一句话,彻底让我的心跌到了冰窟,他说,是你嫂子打电话告知我的。我立即知道,这消息是确凿无疑的了,因为吴夫人在省委组织部工作,她医院了。我的心立马乱了,一种无言的哀痛,如漫漶的水,瞬间浸透了我的心。

我和陈忠实先生的交往,可以追溯到上世纪90年代初,这种交往的缘起,完全得益于我的先生、文学评论家王仲生。王先生早年曾在灞桥区某中学执教过多年,陈先生其时恰在灞桥区文化馆工作,两个单位相距很近,俩人又有共同的爱好,他们的情谊就是在此时结下的。后来,王先生调到了西安师专,陈先生调到了省作协,俩人的家虽然相距较远,但心却愈走愈近,来往更密。我就是在王先生的家中,认识陈先生的。而后呢,便慢慢地熟络起来,有了交往。此后,王先生请陈先生聚会,或陈先生请王先生小聚,我也得以叨陪末座。席间,闻听先生们闲谈,尤其是他们在文学上的交流,让我获益多多。而陈忠实先生在我心目中的印象,也慢慢地固定下来,这就是质朴、谦和、耿直、温厚,有关中男人风,有长者风,当然,亦有君子风。

是年秋天吧,一次,新疆乌鲁木齐市文化局局长张自力自疆来西安,提出想拜见一下陈忠实先生,我打电话邀约先生,先生起初有些为难,但一听有远方客人至,最终还是爽快地答应了。那晚的聚会在未央区石化大道旁的蒙古大营,吃的是烤全羊,喝的是青稞酒。参加者除了陈先生、张自力和我外,还有王仲生夫妇、文汇读书报的编辑朱自奋。席间,蒙古族歌者边唱着酒歌边敬酒,他们讲究敬酒时歌不断酒不断。敬到陈先生时,仅一曲歌,就让先生干了三碗。那晚,先生的兴致颇高,酒兴也颇豪。谈话间,时有妙语迸出。记得小朱给他敬酒时,他还诙谐地和小朱开了一句玩笑:“你和朱自清先生是亲兄妹吧!”把一桌人都给惹笑了。那天事后我从王先生处得知,陈先生那晚有事,但为了照顾远方的客人,他把事情推掉了。我听了,心中既有几分歉然,又有几分感动。

年,我在西安晚报社副刊部当编辑,记得是夏天吧,我向先生约稿,一周后,先生让人送来了《办公室的故事》一稿。我在编辑时方得知,陈先生当时正做着办公室的高桂滋公馆的东厢房,西安事变期间,张学良、杨虎城二将军曾于此将蒋介石先生软禁过五六天。陈先生就是据此段史实,又结合自己的一些经历,写成此文的。此文写得极好,但在编辑过程中,我发现有一处文字,似乎不大适合见报。我作难了半天,还是决定打电话和先生沟通,并谈了我的观点和担心。先生听了,表示首肯。一位声誉满天下的大作家,能虚心接受一位小编辑的意见,让我委实没有想到。这从一个侧面,也说明了先生的谦逊。

年春天,太白文艺出版社准备出版我的散文集《谁识无弦琴》,我想请陈忠实先生为我的新书写篇序。此前,我从熟人处得知,先生已有言在先,此后不再为人作序。因先生之前为人作序时,曾批评过某人的文章,某人不悦,颇有微词,先生得知,颇为不快。但在一次聚会时,我还是把此事说了。没想到,先生竟然痛快答应,这让我十分高兴。于是,把书稿送给先生,半个月后,三千字的序言写竟,陈先生电话告知我,并让司机把手写序言复印件送到报社。我拿到序言的那一刻,很为先生奖掖后学的古君子之风,而感动了一番。

人生亦有涯。当年弘一法师谢世后,丰子恺先生在悼念其师时,曾说过这样的话:“我敬爱的弘一法师,我希望他在这世间久住,但我确定弘一法师必有死的一日,因为他是‘人’。不过死的时日迟早不得而知。”人生世间,每个人终究都有化去的一天,这对亲朋来说,是一件可悲的事情,但也没有什么,这正如花之开谢,再自然不过。然而,只要这个逝者有精神产品存世,便可以谓之不朽了。陈忠实先生可以说是不朽的了。中国古人把逝去的人谓之归人,意思是回归自然的人。于此,我也恸别先生,愿先生往生极乐,回归自然。

陈忠实先生

□朱鸿

陈忠实先生有宝石一般的品质,群贤相集,众士相会,一旦论及先生,凡男女老少,总是交口称颂,完全由衷。

我从未看到谁指责过陈忠实,或表达过其菲薄的。先生也非圣者,脾气发作,难免怒形于色,不过他瑾瑜灭瑕,深具内在的温润。

年春夏之交,他至出版社向李佩芝交稿,是关于泰国的一组散文,我初见先生。他头发略分,朗朗笑着,露出了一个灞河汉子的白牙。不胖,然而脸上还是有肉的。一部厚重的可以立身安命的小说完成以后,先生脸上就只剩下皱纹满布的皮了。年3月23日下午3点56分我和他通电话,觉得先生的声音十分柔瓤,不禁临窗心酸。岁月不饶人,也不饶先生啊!

我和他没有机会共谋其事,同理其事,往来并非最多,不过淡然处之,也许还能导向最亲,因为心贴就是最亲了。年以来,先生约我吃饭数次,除了司机,就是我和他。总以为先生有什么事,然而直到放箸付款,离开餐桌,他也只是问了问我的情况,不言其他。他常常会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之中,沉默着,无意之中惆怅一声,终于无语。先生有他的特点,从不贬人,从不骂人,此贵于吾辈矣。我和他吃饭,每每是先生掏钱。我望着他提取了口袋里的一叠人民币,步出包间,过一会儿,又望着他步入包间,坐下来吸几口雪茄,说:“走。”我怎么不懂由我结账才是礼呢!然而经验告诉我,我掏钱他真会急的。从命吧,这也是尊敬。

先生一直善待我,我是有感动的。求字送客,我懂尊重其劳动,然而尚未探价,他便说:“你来,你来,来就行了。”敲门入室,略作招呼,先生遂递我一个书袋说:“这是一幅,你送客。”又递我一个书袋说:“这一幅,也给你,你不嫌就留下。”淡然笑着,使我如享熏风。刘茵编辑我的散文,需要一篇评论配发,我开口请先生之作,他说:“好!你什么时候要?”在约定之日,我登堂取其文章。他先给了我一份复印件,后又持一份自己的钢笔件说:“这也给你吧!”出乎意料的惊喜,仿佛天窗悠启,阳光旋照,一片明亮。先生鼓励我参加鲁迅文学奖评选,遗憾铁幕难破,我遂一耸二毛,扬声告别了。先生说:“情况我也知道一点。既然这样,不参加也罢。”此乃理解,也是安慰,若空谷幽兰,旷野素菊,足矣!我有感动,先生一直善待我。

我不能想起自己为陈忠实先生做过什么。只记得拂逆他,一而再,再而三,可恶至极。

年,我编辑了他的文集五部,行世在即,打算举办一个新闻发布会。出版社不愿意有花销,就把负担转嫁给先生了。幸而一家企业慷慨资助,问题得以解决。企业欲通过新闻发布会腾声三秦,这也很是正常,遂提出由其老板主持。先生约我见面,茶饮之间,悦然相告企业支持之事。获悉新闻发布会要由企业老板主持,我劈头盖脸地说:“这不行!版权是出版社的,必须由出版社领导主持。”先生一愣,又说:“我已经答应了。”我说:“陈老师,答应了也不行啊!可以给老板增加一些节目,主持必须交出版社领导主持。”先生骤然发火,怒冲冲宣示新闻发布会作罢。不料形势如此,我遂婉转校正。经过反复协商,新闻发布会归出版社领导主持,然而程序多有空间,以让企业老板亮相,事遂顺利且圆满。先生轻松愉快,竟向领导夸我厉害,可以重用。实际上我根本不满意领导,也不为出版社争什么。我只是遵循一个道理和规矩,而且坚持这一点。

还有一次,我邀三五朋友小聚,先生说:“某某几次要见我,干脆喊他也来,就算见了。”窃以为某某不纯,便没有允诺,也没有通知。那天晤飨,先生注意到某某不在,就问我:“某某没有来?”我恬然且怡然地看着他,没有正面回答。先生略有色作,说:“不就是加一双筷子的事么!”我不语,恭候他之平静。俄顷启宴举杯,先生遂开颜而乐。半年以后,某某便以其莽撞之举彻底得罪了先生。相信先生的明白,我也没有再解释什么。

我的认真,我的偏执的认真,不含糊的认真,不得体的认真,不领情的认真,不蹈孔门的认真,不会圆融的认真,一而再,再而三,顶撞着先生,一个兄长,一个前辈,一个文学事业辉煌的人,一个社会声望甚盛的人,一个道德律极高的人,一个尊严感颇强的人,一个性格坚硬的人,一个谨防冒犯的人。然而先生一次两次三次地理解了我,宽容了我,原谅了我。他对我没有丝毫的疏远,没有任何的讨厌,没有微茫的旁敲和侧击,反之,他待我越来越好,越来越信任,甚至越来越喜欢。这个春天,为什么我总是伤感?为什么我常常落泪?我想看一次先生,然而不便,不成!

记得年,文学院有意成立一个写作中心,委托我邀先生做主任,他欣然响应,然而拒绝报酬。我再见他,告知文学院领导的意思:主任怎么能白做呢!所以不确认报酬是多少并接受所付报酬,写作中心成立的程序便不能向前走了。先生转过脸,睁大眼睛,目光直视,声情并茂地说:“你看:我有工资,有版税,字也有一点润格,还在别的大学做一些事,这就够了。担任写作中心主任,我能做什么就会做什么,只是我不能再拿报酬了。我很清楚人与社会之间的利益关系:要合适,不能过。我不能过!”我知道了先生的所想。此肺腑之言,给了我难得的启示,文学院领导也啧啧赞之。

先生是一个久经儒家文化浸润和陶冶的人,其动心凝虑,举手投足,皆有仁义礼智信的约束。儒家文化在20世纪持续衰落,至21世纪,究竟几人还以君子的标准要求自己呢?

秦岭嶂峦,东西横贯。天街犹在,南北纵穿。一日照空,万木尽繁。先生之正,馨必飘远。

4月30日《西安晚报》——晚报情缘

他的离去重于泰山

□周媛

曾经无数次地写过有关陈忠实先生及《白鹿原》的报道,从没像这次的笔如此沉重。眼泪不断地打湿键盘,心痛、悲凉的感觉阵阵袭来。陈老师,您走得可安详?

认识陈忠实先生至今已有20多年。年陈忠实的长篇巨作《白鹿原》获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这是继路遥《平凡的世界》获得茅盾文学奖后,陕西文学的又一重要收获,引发了文坛震动。获奖不久一个晴朗的夜晚,在南大街的一处茶社,西安晚报专门为陈忠实获奖举行庆功会。此时的他刚50岁出头,言语不多,为人谦和。只记得王愚先生发言时激动异常,贾平凹称自己“喜悦如莲”,而陈忠实的致辞整理一下就是一篇美文,那么真诚,那么自信,他言谈的核心就是“文学神圣”。

20多年来,每当想起陈忠实这个名字,就让人觉得温暖、踏实,“静水深流”这样的词用在他身上再恰当不过。

昨天下午,我赶到省作协,作协大院高桂滋公馆门前人潮涌动,花圈遍地,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们自发而来。这里曾经诞生过一位伟大的作家,这里曾留下他的足迹、气息,镌刻在巨石上、出自陈忠实之手的“文学依然神圣”几个字依然遒劲有力,而我也曾多次来这里采访过他、请教过他。

恍惚间,陈忠实先生仿佛并没有离我们而去,推开他的房门,他还会客气地迎你进门,亲自倒水泡茶……

一个人能让别人时时记着他的好,不是一天的事,而是无数次的真诚换来的。陈忠实的性情就如他的名字,从不来虚的。他曾说:“真话不方便说时可以沉默,但决不能说假话。”

他长期生活在城市,但在骨子里依然有着农民情结。北京人艺剧组创排话剧《白鹿原》,几次来西安体验生活,他带着导演林兆华、主演濮存昕等一干人原上原下地跑,看窑洞、看农具、看牛羊,对农村的一景一物都那么熟悉、亲切。他跟老农拉家常,跟老腔艺人聊天,开怀大笑,不知道的人分不清哪个是老农哪个是他。电影《白鹿原》拍摄时,我曾随他到合阳拍摄现场采访,零下12摄氏度的气温,老人家一待就是一天,始终兴致勃勃。

陈忠实先生跟晚报的交情很深,常说自己是晚报的忠实读者,每年都提醒我给他送晚报的报卡,有什么独家新闻也第一时间告知晚报。年我被抽调到世园会搞宣传,一天接到陈老师电话,他听说世园会的一些石头上刻有他的书法,想去看看,让我帮忙联系。那天,陈老师在报社副总编程建设陪同下,坐着电瓶车在园子里游览,在大型沙雕《白鹿原》前驻足,在他的书法前凝神,我们拍了很多照片。结束后他执意请我们吃饭,挡都挡不住。

他是一个重情的人,吴天明导演去世时,晚报上发了一张吴天明、张子良和陈忠实当年一起吃泡馍的照片。陈老师看到报纸后,给我打电话想找到这张照片的原版。几经辗转,终于打听到这张照片的拍摄者是著名书法家、作家马治权。我跟马老师联系,他很快发来原照,我洗印放大后给陈老师送去,他捧着照片端详半天说:“这上面的三个人两个都走了,当年都是多么好的朋友,谢谢你呀!”

陈忠实先生有时也郁闷,作家丛维熙从北京给他寄来《白鹿原》的盗版书,以及冠以他名号的低俗之作。他叫我到书房,打开柜子,20多种《白鹿原》盗版赫然眼前。而那些低俗之作的扉页上竟也煞有介事地写着“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他对此无能为力,只能通过晚报呼吁读者不要上当。

想起来,他还冲我发过火。我朋友的姑娘路惠婕喜爱文学,准备出一部散文集,想请陈老师过下目,看能不能写篇序言,把孩子鼓励一下,陈老师答应先看看书稿。回家后发现书稿里放了一点稿费,就给我打来“年轻人创作我会支持,但给任何人写序我都不会收报酬!”不久,陈老师让人送来手写的序言,足足八页稿纸!

一年多来,陈忠实老师因为身体原因,很少出席活动,我们见面不多,仅有几次让他签书。每次打电话问情况,他都说:“人不美。”“吃药了吗?”“不顶啥!”生病期间,他集中看了一批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他说:“看看人家的作品,咱们也可以从中借鉴。”可以说,他生命的最后,一直有文学陪伴。

去年11月30日中午,我和朋友搞了一些爱心萝卜、白菜送到陈老师家,医院打针回来的陈老师尽管身体虚弱,但见到我们到来十分高兴,聊了好一会。阿姨说,好长时间都没见他说过这么多话。我们都在想,陈老师过了年就会慢慢好起来了,他离不了秦腔、足球、羊肉泡。

年4月29日,“五一”前夕,艳阳中的我感到透骨的寒意。这一天,中国文坛一棵参天大树轰然倒下了,好在有作品。

作为一个作家,他是成功的;作为一个人,他的离去令无数读者、朋友伤怀、追忆;他是一个高尚的人,他的离去重于泰山。

他是陈忠实。

那些记忆沉甸甸

□高西广

在我看来,没有事情发生,有时便是最好之事。年4月29日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再普通不过、相安无事的一天,却让我失去了尊敬的叔叔与哥哥。

他,就是著名作家陈忠实。或许你们会觉得奇怪,为何一个人能既是我的兄长,又是我的叔辈。老实讲,我很享受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因为我深知,他拿我当自己人。很遗憾,未能见陈老最后一面;很遗憾,未能在他罹患疾病时看看他;很遗憾,他就这样走了。坐在电脑前,想说的有很多,却又不知如何开始。思来想去,就让我再与陈老最后一次对话吧:说好了要去看您,您总是说我工作忙,而您身体很好,不用来,打个电话就行。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您就这样走得匆匆。

记得与您相识是在上世纪末,当时您的《白鹿原》获得了茅盾文学奖,而陕西也成立了一支职业足球队。虽然我们只是偶然相遇,但聊起足球,您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毫不夸张地说,您对足球的理解,让刚当体育记者的我受益匪浅。后来,我帮助国力成立会员俱乐部,您自告奋勇地担当起了荣誉会长的职务,百忙之中,您还为会员俱乐部出谋划策,提出了很多好点子,例如组织球迷随队远征。年,咱老陕球迷远征长沙,为自己心爱的球队冲甲摇旗呐喊。彼时央视评论员曾说,在赛会制比赛如此长的时间里,能组织这么多球迷,到异地为心爱的球队加油助威,这在中国足球历史上尚属首次。记得在陕西国力队实现冲甲目标后的一次庆祝活动中,我和您相邻而坐,您向我谈起是如何喜欢上这黑白相间的“玩意儿”,这竟与我同步。您告诉我说看世界杯始于年,那一年我刚大一,度过了第一个与世界杯有关的夏天。您说当时您在文化馆工作,文化馆里有台黑白电视机,大家那个夏天都在看足球,之前没看过,只是看个稀罕,但看多了就喜欢上了这项运动。谈到年的世界杯。您说您当时在乡下,家里虽然有了电视机,无奈信号不好经常看不到图像,您笑着说,电视机成了收音机。听足球比赛解说在您看来不过瘾,所以就骑着车跑到熟人所在的村子去“蹭”球看。有一次下着大雨,路也不好走,来去十几里,看完球凌晨骑车回家险些摔倒。我记得您当年的话,您拍着胸脯说自己那时年轻,熬夜、赶路都不在话下,毕竟比赛的魅力是风雨无法阻挡的。

您曾告诉我说,作家能妙笔生花,而那些球星可谓足下生花,就是那么一个小小的皮球,在他们脚下玩出了花样,您也会不由得发出感叹,恨不得自己也想找个圆物试上两脚。那时候您说您在想,中国队要是能打进世界杯,您可能会看得更热情更投入。国足年冲进世界杯那天,您说你激动得想哭,我知道,那眼泪是热爱的注脚。

我在国力会员俱乐部帮忙那几年,起先总是让工作人员送球票给您,后来您坚决不要,说自己要是在西安,如果去看球会买张球票,“因为掏钱看球的感觉不一样”。我那时也曾好奇,看惯了高水平比赛的您,为何会如此痴爱这支队伍,您说促使自己把足球和城市连接在一起的出发点,是ESPN对年中国足球甲A联赛陕西国力首次主场比赛的转播。同样见过大世面的ESPN的解说员,竟然连连惊呼陕西球市的火爆场面,用词为“震撼”“振奋”。解说员大为惊讶地处中国的西安,居然有如此“令人眼前一亮”的高质量的草坪,您说,作为陕西人的您,真的感到自豪与骄傲。

您还曾自豪地告诉我说,您永远都忘不了从省体迸发出的震撼,那是属于陕西足球的美好年代。在这片黄土地上蕴藏了丰富的文化底蕴,滋补了像路遥、贾平凹这样出色的作家,您也希望,足球能像文学一样,在这里蓬勃发展。所以您曾说,如果世界杯、中国队或者陕西队的比赛同时进行,您的第一选择是看陕西队的比赛,因为黄土地是您的家乡,其次会看中国队的比赛,因为是您的祖国。您说,情感是有距离的,离得越近感情越深。

国力出走他乡,而您对陕西足球仍一往情深。有一年我们部门举办民间足球联赛,您不仅出席开幕式,亲自上场开球,还主动要求当民间足球联赛的形象大使。因为中国职业足球假赌黑,让您对中国足球一度失去信心,您一度告诉我不会再关心中国足球了,我听得出,那更多是您的气话。

提及足球,最令我难忘怀的是,年《西安晚报》第一次给您开世界杯球评专栏,您写好稿后顶着烈日骑车送到报社。有次在报社门口遇见您后,我说以后我去取稿,您拒绝了,说稿子一定要亲自送,“不为别的,我人生中最大的快乐,就是足球能发泄我的感情。”关于足球,您还有许多名言,例如“先是个球迷,其次才算个作家”,这是您曾经一篇回忆性文章的题目,也是您一生的缩影。您看球激情狂热,作品则充满黄土地的厚重雄浑,这一张一弛,令您的人生轮廓更加清晰。

清晰的,还有这些记忆,与您的旷世巨作一样,沉甸甸。

无语凝噎泪别陈老师

□贾妍

那是年的暮春,我第一次见到陈忠实老师。在陕西省作协,一个挂着门帘的办公室里。陈老师点着雪茄,讲述他写作《白鹿原》的过程,灯光昏暗,当讲到他完成最后的写作时,他停住了,泪水涌出眼眶,他好长时间都没有再说什么,而我亦无言,只是静静地望着。今天回想起来,恍如眼前。

那时,我当文化记者没几年,无知无畏,这篇釆访陈忠实获茅盾文学奖的文章,写了大半个版。而在这之前,我只写过豆腐块,短消息三五百字,长通讯也不过千字文。最要命的是,那之前从未见过陈老师,只是喜欢《白鹿原》。文章发表后,陈老师托同事送我的签名本《白鹿原》,这比后来文章获得陕西新闻奖,还让我印象深刻,心存感动。之后,每次与陈老师相见,便如沐春风,心生温暖,他让我明白何为长者风范,何为名家气度,何为做人的原则与本色。

陈老师是地道的关中人,喜食面食,尤喜锅盔。但那道家常的锅盔夹辣子,并不适合陈老师。一次聚餐,他笑呵呵地对我说:“关中人十个有九个爱吃辣子,我就是那剩下的一个。”陈老师平时随和,但也有脾气,有次兰州文友来西安,众人相聚,陈老师很高兴,带来珍存多年的茅台酒,那酒倒出来时,已呈琥珀色。聚会中途,陈老师悄然离席去埋单,被大家发现劝阻时,陈老师很生气:“电话里,说好我请客!咋能不算话。”说罢,欲愤然离席,众人只好作罢,陈老师方露出笑容,没有一句顶一万句,陈老师说一句是一句。

从记者转行到副刊做编辑后,便向陈老师约稿,他答应后很快就履约。陈老师在西安石油大学有个工作室,每晚回家时,恰好路过我家门口,于是,但凡有稿子,他都会约我在翠华路北口等着,他说,那是我们的老地方。每次送稿子,他都会专门下车,将稿子递给我。只有最后一次,他说:贾妍,我今天很累,就不下车了。只是摇下车窗,将稿子给我。其时,马路嘈杂,我大声说:陈老师,赶紧回家休息吧。却没想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街头相约。

陈老师一直是手写稿子,交给我的都是复印件,但字迹整齐,修改清晰,删除的文字都会被方方正正地框起来,然后用毛笔涂黑,非常严谨。有一次,晚报刊发陈老师文章的当天,就接到陈老师电话,他很高兴:“真的太好了!今天晚报登我的文章没有一个错别字。”

大约是在五年前,我开始主持公益读书活动“长安悦读”,邀请学者、作家与读者互动,自然第一位想邀请的嘉宾就是陈老师,听我在电话里说完情况后,陈老师很惆怅地说:“贾妍,你让我干啥都可以,但这件事我没办法答应。”他告诉我,不知何故,那时他头脑会瞬间短路,一片空白,不再参加公共活动。转过一年,他身体好转,就来参加“长安悦读”,那年《白鹿原》出版20周年。当天偌大的会场坐满了人也站满了人。远道而来的、背着《白鹿原》各种版本的、40年前的老读者、还在求学的大学生,单是悦读活动后自发的签名,便排起了长长的队,最后不得不限制每个人签的册数。所有的人都是真心喜欢《白鹿原》,真心敬重这位衣着朴素心思坦然的长者。面对大家的热情,陈老师说:“大家能来就是对我最踏实的心理资助,《白鹿原》出版整整20年了,还有这么多读者谈论它,对我这个作者来说,是最大的安慰和评价。”

那年,《白鹿原》被改编成电影,却没有还原出小说的宏大与壮阔,其时,见到陈老师,私下对他说:“别再给电影《白鹿原》打高分,比小说差远了。”老人家憨憨地笑了:“拍电影花了那么多钱,我心疼。”

年3月23日,安康杜寿平老师想找陈老师给《白鹿原》签名。我给老师打电话,他听后,只简单说了句:“明上午,你来,我在。”次日,到了工作室,才发现陈老师已经重病在身了。他说自己是口腔溃疡,从春节前到春节后都一直不好,病因不知。陈老师当时已然很疼,每次说话,都夹杂着牙痛般沉重的吸气声,我们见状都不敢打扰,签完就迅速告别。没想到,那是我见陈老师的最后一面。

年4月27日天蓝,是那一种深蓝。有云快速行走,前一秒的样子还未站住,下一秒便抖落成另外模样。到西安石油学院,悬铃木站在路旁,阳光斑驳在往来的学子身上。路旁有碑石,其上是陈老师的题字:“玉不琢,不成器。”见字如晤,突然很想念他。没想到突然得知陈老师昨夜大吐血,情况危重。邢小利老师告诉我:“情况很不好,陈老师已经不能说话了,传达意思,只能手写。这病最后很痛。”闻言,泪水便夺眶而出,转身离去时,天空已然蒙上灰纱。4月28日,冯希哲老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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