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谝陈忠实
孔明
有朋自远方来,问我:“贵省有个陈忠实,这人怎么样?”我邀他去茶楼,一边品紫阳毛尖,一边谝陈忠实。
年夏,《白鹿原》问鼎中国文坛,作为文学爱好者,我迫不及待地买了一本,读了个天昏地暗。读罢恍惚,写了篇《梦读白鹿原》,发表在8月18日的《西安晚报》副刊上。随后,接到陈忠实的“你是孔明啊,文章看到了,谢谢你说好话!”话不隔生,使我意外。我是读者,把读后感写在书的边上,是习惯使然,也是冲动使然。我是蓝田人,白鹿原多大半在蓝田县境,读《白鹿原》自然别有滋味。基于是,该说谢谢的,应该是读者如我啊。谢谢他为读者写了《白鹿原》。
年夏,《蓝田县志》面世,我回县参加首发式,与陈忠实第一次面对面,他听人介绍了我的名字,立即和我握手。他说了两个字:“谢谢!”我只是笑。此前,他的《初夏》出版,我是责任编辑。对出版社编辑来说,读者是上帝,作者更是上帝。所以,该说“谢谢”的还是我。他说“谢谢”,是风度,也是鞭策。我惭愧,我更喜悦,从心灵上走近了他。
过了两年,又参加一位朋友的作品集研讨会,陈忠实坐在主席台上,居高临下,第一次听他讲话,却没有居高临下的感觉。会后吃饭,人都跑了去给他敬酒,我没有去。我自己不喝酒,所以宴席上,从来不敢走动,怕惹火烧身。在我看来,敬酒是敬,心敬更是敬。陈忠实接受着敬酒,自己也挨着桌子回敬,敬到我所在的桌子,我心虚不能喝酒,本能地往人后缩,他却走近我,说:“孔明么!”与我碰杯。我闻言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次见面,完全是礼节性的,轻描淡写,不可能给他留下印象,他却叫出了我的名字。眼睛一热,热到了心里。
但我仍不走近他。对他,一如对其他名流,我敬仰,但不依附。我觉得远望挺好,远望更容易把他看得一清二楚。生活在一个都市,见他的机会越来越多。他要么高坐主席台上,要么稳坐会议室的中间位置,永远居高临下,却永远不令人对他有丝毫居高临下的感觉。听他说话,像听老农拉家常,总透着禅,透着觉悟,透着一股精气神。他终于使我明白:什么叫文如其人,什么叫人如其文。陈忠实就像《白鹿原》,《白鹿原》就像陈忠实;只有陈忠实,才能写出《白鹿原》。他的故乡在白鹿原的北坡,他的成长史、感情史,包括他的少年梦,都与白鹿原一脉贯通,血肉相连。
年春,我和一位朋友去白鹿原北坡底下的灞河滩上逛樱桃园,一家园里有个茅庵,庵门口有个老太太摆卖樱桃。我一边挑樱桃,一边问老太太:“你是哪个村的?”老太太朝坡上一指,反问我:“知道不?我那村子出了大人物!”我说出陈忠实的名字,她的脸笑得像一朵南瓜花。她突然把我挑好的樱桃倒回到桌案上,指着一园子的樱桃说:“你是陈忠实的朋友,你买啥?自己长着腿,长着手,自己摘去,我老了摘不动。”她说她不识字,她家里却有一本《白鹿原》。她说:“《白鹿原》神得很,枕了睡觉不做噩梦的!”我大笑,端详老太太良久,总觉得她像《白鹿原》里的某个人物。
年秋,蓝田县一位副县长委托我向陈忠实求字,说是招商引资,外地一位客商有此要求。我给陈忠实去了电话,问一幅字多少钱,陈忠实答:“啥钱不钱的,不就是费个笔墨纸砚么?咱就当锻炼身体呢!”我坚持要给他钱,他说:“你蓝田不富裕呀,人家都扶贫呢,咱写俩字能要钱?下午5点来拿吧!”下午拿到字,到底没有把钱塞进他手里。
去年,开《美丽的熊宁》首发式,主办方委托我请陈忠实。他有三个会要参加,但他说:“熊宁的会,我去!”又说:“我可能迟到!”他却没有迟到,准时地坐在了主席台上。会后,主办方托我给他一个红包,以表达谢意,他急了:“你是孔明么,咋还不了解我?人家娃把钱往雪山藏区送呢,命都搭上了,我要钱我还是人吗?”决绝地转过身去。
最近,一位摄影家出版画册,托我请陈忠实题词并题写“老西安”三个字作书名。陈忠实题了后,打电话再三嘱咐我:“能用则用,不能用则不敢勉强,尤其是书名!”画册的封面效果样打印出来,我给陈忠实发去了一个短信:“陈老师:书名及题字都做出来了,看了的人都说好。特别是‘老西安’三字,筋道,柔韧,舒展,骨在肉里。做人出神入化,写字就见了个人面目。不是恭维,是心里话。”陈忠实回复:“我写的是毛笔字,不是书法。书法是发表了的文学作品,毛笔字是老师布置的学生作文。这一点我很清醒!”我心里想,睿智的,才是清醒的。
朋友听了我一席话,说:“我知道陈忠实了。他的为人,就如他的名字一样,对吧?”我握了他的手。
(原载《文化艺术报》年9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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