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说上海人看全国人民都是乡下人,我不信,也不认同:上海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才在租借地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个大渔村吗?比起西安、洛阳、开封甚至北京来,上海连孙子辈都不够格,也不过就是最近这一百来年著名了起来,有什么可以傲慢的?这个人去上海旅游,那个人去上海观光,我一点都没动心,心理上还有着莫名其妙的排斥,要不是儿子工作落脚在了上海,我想,我也许一辈子也不会驻足上海的。
儿子给订的机票,平生开荤,第一次坐了飞机。还在烟台机场的摆渡车上(我也纳闷,为什么叫摆渡车呢?是因为飞机也叫航班?摆渡的不是船而是车,不伦不类的,四不像),就被人上了一课:眼前一个矮个子的女人抚着栏杆在打电话,说的英语,那个流利呀,简直跟说她的母语一样,但看那身体发肤,绝对是个不掺假的黄种人,看来去上海的人是跟去别的城市的人不大一样。同一辆摆渡车上,还有好几个老外和几个跟老外聊天的中国人,他们一会儿说汉语一会儿说英语,切换得有条不紊。一下了飞机儿子的短信就进来了,问我是停在虹桥的几号航站楼,还不只一个航站楼?赶紧问地勤。航站楼真大,大到哪也找不到——找不到取行李的地方,找不到出口,随着人流走吧。庆幸我还认识字,指示标志倒是很醒目,写在地面上,一个接着一个,让我想起步步生莲花这个词。顺着标志找到传送带,很多行李在那上面一圈一圈地转,我盯着箱子,瞅准时机一把抓住,心想,要是别人弄个装破烂的箱子放上,然后把跟我一样的箱子掉包了可怎么办?就这样自己取箱子,可真不保险。到了出口才知道自己老土了,出口有检验的,机票上贴着标签呢,我才知道那个机票上的标签是干啥用的了,多亏没手贱把它撕下来。
好在儿子提前预料到了我的发懵,到机场来接我,好在现在手机很方便,很快就跟儿子会合了。拖着箱子去坐地铁,儿子去买的票,我只管坐。到站了,儿子嘱咐我记着是1号出口,出来就是肯德基,我一一答应着。儿子说,去吃点饭吧!我怔了一下:我不饿,在飞机上吃了,飞机上供应了正餐——很有点显摆的味道。儿子笑了:你不饿我饿呀,我没吃呀!哦,我把这个茬给忘了。我们就去了路边的一个粥店,喝粥,我只喝粥,儿子吃了个炒饭,要了两个小凉菜,就20多块,“城市”的饭就是贵呀!我感叹。儿子说这还贵?到哪吃顿饭还不得二三十啊!我心里想,在烟台吃这些也就十几块钱吧。路上儿子一一指点我记住标志物,他怕我以后自己出去走丢了。到了他的租住房,除了有电梯外,跟自己家的楼房也没感觉出两样,哦,对,还有冷,上海没暖气,打开空调也不管用,冻腿,赶紧钻被子里。跟儿子聊了一会儿天,就说起去哪逛逛的事了。儿子说,去南京路吧,那里是商业区。儿子说他不能陪我,到年底了,忙,还要开年会,他有节目,跳《江南style》。我大吃一惊:你还会跳舞?儿子笑笑说,公司专门请人教的,选了几个年轻的,我还是最中间的那个呢。为什么你是最中间呢?你跳得最好?不是,是我最高。天,那我得去看!看什么看,不让看!你去逛街吧!我找不到路啊!我给你画个地图。嘿嘿,学设计的这下用上了,专业画图!儿子得意地边笑边拿出纸笔,在写字台上画了个图。我说,我还想去豫园,上海我就知道有个豫园。儿子说,都在一个地铁线上。我说,我还想去外滩,据说那里挺好。儿子说,也在南京路附近,不过,估计一天你不能都去,不在一个方向。我说,那我先去南京路吧。
第二天睡到九点半,儿子去上班我去逛南京路。忽然想起不会买地铁票,儿子把他的乘车卡给了我,告诉我在入口刷一下,到出口刷一下,就什么也不用管了。呵,这个办法好,傻瓜乘车法。到了地铁入口,刷一下,却怎么也进不去,我这么大岁数了,总不能从栏杆底下钻过去吧,要是被人家以为是逃票的,这脸可往哪搁?再说了,我明明是刷了,却要跟逃票似的钻过去,也不甘心啊。去找值班员,值班员看着我左手举着的乘车卡说,你得用右手刷。哦,我才想起来,我是左撇子,人家默认的是右撇子的。可是,已经刷过了,再刷刷不上了,只好钻了一次栏杆,心里想,反正我跟工作人员说了,她不认为我是逃票就行了。
到了地铁站台,有从航站楼回来的先例,会看运行图了,看到豫园就在南京路的下一站,就临时决定先去逛豫园,明天再去逛南京路,因为我本来也没打算买什么,就不急着去逛街。下地铁,出站台。路上行人不少,大部分都背着双肩包,一看就是旅游的,我却只提着个手提包,俨然本地人,心里也有一丝自豪感。想起上大学的时候,每次看到街上骑自行车的都很羡慕,不为自行车,为的是人家是城里人而我是个农村来的暂住者,四年后就要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虽说那时候最差的也能去县城,但毕竟跟城市不是一个级别的。
不知道豫园在哪,打听吧。问街边小贩,告诉直走,那就直走。我想,随着背包的和挂照相机的走准没错。不过,他们可别也跟我一样,是跟着感觉走的呀。随着人流走进了一条商业街,两侧都是雕梁画栋的三四层的高楼,密密地挨着,不过一看那栏杆、窗户什么的就知道是新做出来的仿古建筑,楼上门窗紧闭,不知道都是干什么用的,楼下都是网点房,一律是卖旅游纪念品的,当然,很多都是仿冒的山寨货。反正不着急,我就一个店铺一个店铺地逛,老板们看见我,跟看见财神似的热情,让我有些胆怯,就只好挑感兴趣的逛了。看见一个卖琉璃的店铺,因为想知道啥是琉璃,是不是我此前认为的玻璃,就走了进去,老板当然是让人无以遁逃地热情介绍,我这次是很认真的听,可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当我问他琉璃是不是就是含有不同矿物质的玻璃时,他极力否认:琉璃哪是玻璃,你不知道皇宫吗,过去只有皇宫才能用上琉璃。他这个答非所问的说法,我还是怀疑,就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西游记》中的沙僧就是因为打破一只琉璃盏才被贬下天庭的。他听后哈哈大笑,我也就在笑声中趁机脱身。
失望。难道豫园都敞开了?变成了商业街?也不是没这可能。那就走吧,就当逛街了。人可真是多呀,却很少有人手里提着东西,大概也都是跟我一样的游客,来逛的,只逛不买。不远处就是城隍庙,来都来了,去看看吧,反正门票也不贵,才十块钱。进去才知道这十块钱花的真冤,就是一群高楼围成的四合院,一圈走下来,不过十分钟就回到入口了,里面除了多一个香炉和一些香外,跟外面没什么两样,如果是进香,倒还值得,问题是我只是想看看城隍庙的老建筑,可是没有,都涂抹得花里胡哨的,跟外面的一样新、一样粗糙,估计也是仿冒品。刚想打道回府,忽然发现一个清幽的胡同,我说的清幽就是没有卖东西的喧闹,索性走过去,看见了一个高大门楼——“豫园”。天,差点错过了,原来这才是豫园!门票三十。三十就三十,那也看!进得园来,别有洞天。假山嵯峨,溪水环绕,游鱼慢洄,树绿花红。纯木结构的高楼,高大气派中不失细腻精巧,尤其是那门扉和窗棂,雕饰精美,活灵活现,连墙壁上镶嵌的雕塑——撑船的渔翁,采莲的女孩儿男孩儿——都是呼之欲动召之即来的样子。转过拐角,是一个紫蓝色的雨点釉的陶罐,古朴典雅,看那样子,有点让人疑心是文物,但走得多了,不时地就能看见一个,我才明白那是痰盂,这么好的陶罐当痰盂是不是有点糟蹋物什?就算是仿制品吧,也挺精美的。痰盂边还有两个石板凿成的铜钱,仔细看看,是地漏,人家连地漏都做得这么精致,可以想见得出当时的气派和讲究了。到处找卷雨楼,因为我知道一副卷雨楼的对联:临壁上层楼,看疏帘卷雨、幽涧临风,乐与良朋数晨夕;送青仰灵岫,曲涧闻莺,闲亭放鹤,莫教佳日负春秋。可是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再看看门票背面的导游图,也没有卷雨楼,怎么会没有卷雨楼呢?拆了?那也保不准,北京除了故宫颐和园,还剩了啥?走吧!不甘心,再转一圈,仍然没有,死心了,走。
离开豫园才下午两点,回去还早,那就去南京路吧。再去坐地铁?一站。其实不值得,估计坐公交车能近,但不会坐,找不着站点。走过去?有点累了,还是去坐地铁吧,估计走到地铁站的距离跟走到南京路的距离差不多,但谁让咱是“乡下”人了呢,只能坐傻瓜的地铁了。逛了南京路的商场才想起来,我过敏,眼睛过敏,不能逛封闭的大商场,流泪、眼睛疼,头疼,勉强坚持一个小时,货物也跟烟台的差不多,也没心情逛了,还是坐地铁回去吧。南京路在我心里,除了跟烟台的商场一样让眼睛流泪之外,没啥特别印象。
好不容易到了一个周末,儿子休班,睡到中午吃了点饭,就去逛五角场。目的是买点东西给家里人带回去,儿子工作了,想给爷爷奶奶姑姑叔叔们买点礼物。给别人买礼物可真难啊!不知道人家喜欢什么或着缺什么,太贵的买不起,便宜的怕人家看不好,逛了一下午,就给儿子买了双鞋。在五角场,实实在在知道自己是个乡下人了,那些衣服的品牌我都从来没听说过,还都是英文的标识,一个字也不认识,感觉自己就是个文盲。人真多,卖吃的喝的的地方永远排着长队,一杯奶茶都是十几块,不过,确实好喝。有个咖啡厅,汉字的招牌,认识,猫屎咖啡。纳闷,怎么叫这么个难听的名字?儿子说,不是难听,就是猫拉的屎做成的咖啡。还有这种咖啡?咖啡不都是树上结的咖啡豆磨的吗?不是,这种是猫拉的。有一种咖啡豆,猫爱吃,让这种猫只吃咖啡豆,拉出来的屎做成了咖啡,就是猫屎咖啡了。我皱起了眉头:再怎么说也是屎啊,想起以前从网上看到过的日本人吃美女屎的金粒餐,恶心死。有些人真是疯了!看看价格,一百五十六一杯!天价。哼,就是白送我也不喝,何况这么贵。儿子说,这就是区别了吧。你看,那么多人在喝。我皱着鼻子,只有赶快逃跑的份儿了。那么多女装店,都是些年轻人的款式,别说我不喜欢,就是喜欢了也穿不上,想找个码的都难,江南美女都苗条,我这北方的骨骼适应不了那些窄袖削肩。好歹看见一件的丝绵大衣,标价是打三折,心想,打三折大概能买起了,一个丝棉的大衣,撑死了原价也就块吧?可是,看看价格,,还是打折后的了!我勒个去,还是买不起。乡下人啊,没见过这么贵的。店家还一再鼓励我试试,不试了,走人。
刘艳琴刘艳琴,散文作家,毕业于吉林师范大学中文系,2004年开始写作,已经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山东文学》《雨花》《辽河文学》《青岛文学》《家长里短》《当代文苑》《当代小说》《三峡文学》等杂志,以及《齐鲁晚报》《烟台日报》《徐州日报》《彭城晚报》《烟台晚报》《今晨六点》等报纸副刊发表散文和小说若干篇,并获得一次省级散文大奖.其中散文《来生便嫁苏东坡》被收进《年度散文选》和《随笔精选》,年获中国第一届教师文学奖散文一等奖。现为中国苏轼研究会会员,山东省作协会员,高级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