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氏由来:从鲁侯伯禽到鲁国司空无骇
前边,我们分两节追述了柳下惠的远祖:从后稷到周公。在本节,我们来认识一下柳下惠的近祖。
第一节姬鲁开国元勋伯禽
姬鲁开国元勋,字全称为伯禽父,或简称为伯禽、禽父。名不详,以字行。(图图山东曲阜周公庙内伯禽塑像)。古人习俗,名末有“父”或作“甫”者,乃男性之标识。如伯夷父、伯阳父、仲山父、叔兴父、仲尼父(孔子)等。而“伯”,则为“伯仲叔季”之“伯”,五十岁以后称,乃排行老大之意,正与伯禽为周公旦长子相合。
《礼记·檀弓上》:“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死谥,周道也。”就是说,人幼年称名;到二十行冠礼即成年礼时取字,此后即称字;五十以后,则以伯仲相称;死后,则只能以其谥号相称了。可知,伯禽当为其五十岁以后的称呼。
周武王灭殷后,大封同姓。“封周公旦於少昊之虚曲阜,是为鲁公。周公不就封,留佐武王。”①后由其长子伯禽代为就封,袭周公旦“鲁公”之名,亦称“鲁公”。正如太史公所云“周公卒,子伯禽固已前受封,是为鲁公。”②故后来“鲁公”成为伯禽专称,常连称鲁公伯禽或鲁公禽父。周公位及三公。《公羊传·隐公五年》释曰:“天子三公称公,王者之后称公。”周公之“公”属此类,而伯禽之“公”,则为“诸侯之臣称君曰公”,显然比周公之“公”低一等,属于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中的第二等,故又别称为“侯”、“鲁侯”。如《诗经·鲁颂·閟宫》:“乃命鲁公,俾侯于东”;又如《今本竹书纪年》:成王“命鲁侯伯禽”。命者,封也。在周代,公与侯可以互通,但有差别。《白虎通·爵》:“大国称侯,小国称伯、子、男。”而称侯者又可称公。顾炎武云:“《诗》曰:‘乃命鲁公,俾侯于东。’公者,鲁人之称;侯者,周室之爵。”③证明鲁公为侯爵,而非公爵也。
周公封鲁时间,在武王建立周朝之后至武王崩前,即在公元前~前年三年中④。周公不像太公,封而未就国。
而伯禽袭封时间,则在成王即位以后。原来,伯禽任成王师⑤,重任在肩,并没有马上代父赴鲁就封。《书·洛诰》:“(成)王命周公后,⑥作册逸诰,在十有二月。惟周公诞保文武受命,惟七年。”孔颖达疏《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云:“《洛诰》之篇,周公致仕⑦之月,始封伯禽于鲁。”这也就是说,伯禽受封之时,在周公摄政七年向成王交权当月。而《今本竹书纪年》作成王八年春正月,“命鲁侯禽父”;《帝王世纪·周》作成王“八年春正月朔……封伯禽於鲁”。朔,即农历每月初一日。正月朔即正月初一。伯禽封鲁的具体时间出现了些微差别:一云在成王七年十二月,一云在成王八年正月。实际上并无差别。据《尚书·洛诰》及其传疏,成王接权即政当月戊辰,也就是七年十二月最后一天,在新落成的洛邑举行烝祭仪式,同时命名逸的史官写封伯禽为鲁侯的诰书。烝祭为岁祭,也叫冬祭,按惯例在夏历仲冬,也就是在岁末十二月三十日。而按周历,则为岁首正月初一日。上述三处记载完全一致,即在公元前年元月。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迟至七年后伯禽才被封于鲁?其实也不难理解:周公摄政当国处处避嫌,岂可“自封哉”⑧?所以一直等到成王亲政之时。成王也看到了这一点,于是一手收周公摄政权,拜为太师;一手授鲁公权,命为鲁侯。父子并命,“周公拜於前,鲁公拜於后”⑨,真是风光无限。
①《史记·鲁周公世家》。
②《史记·鲁周公世家》。
③《日知录·非三公不得称公》。
④《夏商周年表》。
⑤《中国全史》,吉林摄影出版社年版,第81页。
⑥王命周公后:王,此指成王;命,封,立;后,后人,此指伯禽。
⑦致仕:交还权力,离职退休。
⑧《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孔颖达疏。
⑨《帝王世纪·周》
关于鲁国都城地望,《史记·周本纪》云:(武王)“封弟周公旦於曲阜,曰鲁。”《史记·鲁周公世家》说得更为明确:“封周公旦於少昊之虚曲阜,是为鲁公。周公不就封,留佐武王……而使其子伯禽代就封於鲁。”现代史学界有种主导观点:认为武王克商后,周公封鲁,地在今河南鲁山一带,由伯禽代为就封。直至成王八年,伯禽才又被封于“少昊之墟”曲阜,真正建立起了鲁国。
著者对此没有进行专门研究,感到这一观点颇有见地,无疑是鲁国历史研究的一大突破。不过令笔者不解的是,太史公何以不笼统地说封周公於鲁,却两次直言封鲁之曲阜?如果是前者,作上述解释顺理成章,而事实上却是后者。是司马迁一时疏忽,还是我们理解有误?愚认为,太史公当有所据。周人所写的《礼记·明堂位》即云:“封周公于曲阜,地方七百里。”与周公同时受封的姜太公,封国曰齐,都为营丘,营丘在齐国境内;周公封国曰鲁,都为曲阜,曲阜在鲁国境内。有时已有封国,而未必占有国都。二者并不完全重合。周公名义上已拥有鲁国,但实际上并未建都曲阜。真正在曲阜建鲁都的是伯禽。
《左传·定公四年》说得极为明确:“命以伯禽,而封於少皞之墟。”
定都和建都之间是有区别的。
河南鲁山,位于中原,距武王所都镐京不远,方向偏南,惟曲阜位于东方,故《诗·鲁颂·閟宫》“王曰叔父,建尔元子,俾侯于鲁……俾侯于东”,才有着落。“鲁”、“东”实为一而不为二,诗人用字不同以避重复。周公代成王“践奄”曰“东征”,而商奄在曲阜,说明以曲阜为中心的鲁国在周都东方。武王克商分封时,其兄弟之国者,十有五人。鲁山一带临近霍、康、蔡三国,其地当归他们中的某国或几国所辖,不当一地同时又封予鲁侯。鲁山与曲阜间,又远隔武王已封的宋、曹等若干诸侯国及其附庸,无法相互毗连,即鲁山不可能包括在西起鲁山、东至费(bi)邑的偌大“鲁国”范围内。鲁国封地“方七百里”②。鼎盛时期,鲁国的西部边界在今山东郓城、巨野、成武、单县、今河南范县(原属山东)线,西南距今河南鲁山甚远,鲁山当不在鲁国境内甚明。甲骨文有“鲁受黍”句,徐中舒先生释“鲁”为“方国名”③。此“鲁”在今河南境内可能性最大。地名不是一成不变的。族迁地名随之,这种现象历史上屡见不鲜。如果说,曲阜鲁人确实来自鲁山鲁人的话,那么,曲阜之“鲁”名源自鲁山之“鲁”,也说得过去。这可能是周公、伯禽封国之所以称为“鲁”国的原因,但不能由此证明,只是由伯禽来曲阜后这里才有“鲁”称。甲骨文鲁字,“从鱼从,象坎。泽中水渴,鱼乃露於坎,故鲁之本义为露。”④早有学者指出,鲁国之鲁,源自于鱼,源自于以鱼为图腾的东方沿海部落。而作为姓氏的鲁氏,则肯定源自鲁国。《广韵·姥韵》:“鲁,国名。伯禽之后,以国为姓。”郑樵《通志·氏族略》云:“鲁氏:武王克商,封其弟周公旦於曲阜……其地本名鲁,因以命国……子孙以国为氏。”
《诗·鲁颂·閟宫》歌颂鲁僖公“居常与许,复周公之宇”。这是否能说明许田曾为鲁国固有领域呢?不能。复,修复。宇,居室、庙宇。常或作尝,在薛之旁。《春秋·庄公三十一年》:鲁“筑台于薛。”证明薛为鲁地,则常为“鲁南鄙……与周公有尝邑。”⑤常即为周公所有,大概在东征熊盈时他在此居住过,故其后代当然可以“复其故居”⑥。至于许,即今河南许昌市,春秋时当在郑国版图内,远离鲁国,何以那里也有“周公之宇”?这牵扯到西周的朝邑制度。为方便诸侯朝觐,周室在京畿附近给它们各划一地,作为朝邑。周成王在营建新城,拟从宗周镐京(今陕西西安市西)东迁成周洛邑时,就近“赐周公许田以为鲁国朝宿之地,后世故而立周公别庙焉。”⑦而且,还须指出,成王赐许田与成王命鲁公是同时进行的。都在成王刚刚亲政之时,即周历成王八年正月。此前,鲁公尚未受命赴鲁建都,当然也不可能受许田为朝邑。鲁在郑国境内拥有朝邑许田,而郑在鲁国境内拥有一块助周王祭祀泰山的汤沐之邑——祊,又作邴,地在今山东费县。这就等于两国在对方国内拥有一块类似今天使馆区的领土。鲁隐公八年(前)、鲁桓公元年(前),由郑国首先提出,两国曾发生过加璧易田交易,《春秋》三传及《史记·鲁周公世家》等都有记载和评论。《史记·田敬仲宛世家》:齐宣王四十四年,“伐鲁、葛及安陵。”《史记》正义引《括地志》云:“故鲁城在许昌县南四十里,本鲁朝宿地。”这就是说,鲁国在许田内建一城,因在鲁山下故名鲁城。许田与鲁城实为一地而二名。史实证明,许田或曰鲁城为鲁之独立朝邑,不是武王所封,而是成王所赐,当然也就不是鲁国的固有领土。因此,“居常与许,复周公之宇”,难以证明武王所封周公鲁国在鲁山一带。
①《左传·昭公二十八年》。
②《帝王世纪·周》。
③徐中舒:《甲骨文字典》,四川辞书出版社年版,第页。
④徐中舒:《甲骨文字典》,四川辞书出版社年版,第页。
⑤《诗·鲁颂·閟宫》郑玄笺。
⑥《诗·鲁颂·閟宫》孔颖达疏。
⑦《左传·隐公八年》杜预注。
武王分封,坚持论功行赏,因人而宜。师尚父武略第一,封到齐国。“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黄河之限,北有渤海之利;地方千里,持戟百万。”①重在自然形胜,鱼盐之利,完全可以报答太公为建立周王朝所立下的汗马功劳。而周公旦素以文韬见长,封到鲁国。虽然武王、成王对周公、伯禽恩宠有加,“加鲁以四等之上兼二十四附庸,地方七百里”②,其辖地远远小于齐国,但这里人文资源特别深厚,最具代表性的是“少昊之墟”就在曲阜。《左传·昭公十七年》对少昊有详细描述。作者借郯子之口,将少昊氏与太昊氏、炎帝氏、黄帝氏、共工氏相提并论,揭示了他们为何以鸟(凤)、以龙、以火、以云、以水为图腾的原由,并介绍了少昊之国以鸟为师,以鸟命名氏族和官吏的概况:其中,制定历法的凤鸟氏为“历正”,而执行历法、负责四季季节测报的是“司分”玄鸟氏、“司至”伯劳氏、“司启”青鸟氏、“司闭”丹鸟氏;为国家管理民众的五个职能部门和官员是:“司徒”祝鸠氏、“司马”睢鸠氏、“司空”鳲鸠氏、“司寇”爽鸠氏、司事(士)鹘鸠氏;还有负责手工业生产的“五工正”和负责农业生产的“九农正”。它们形成了一个有分工、有统领、上下左右相互配合的国家雏型。孔子闻听郯子关于其祖先少昊氏的这番高论,便见於郯子而学之,既而告人曰:“吾闻之:‘天子失官,学在四夷’,犹信。”意思是说,天子若弄不清楚各种官吏职能是什么,应该向“四夷”去学习。郯子即为东夷首领少昊之后。少昊之墟在曲阜,封周公于此,意在为周公及其后从历史沉沉中汲取营养,完善礼制,提供最佳环境。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这就是司马迁为什么要着意突出曲阜为“少昊之墟”的真正原因。可以确信,司马迁在写作《史记》前,曾认真研读过左丘明《左传》等史作。他的《报任安书》有“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可为旁证。
①《资治通鉴·汉纪三》。
②《帝王世纪·周》。
现在的问题是,周公封鲁后,他和长子伯禽为何迟迟不就国?现成的答案是:周公“留佐武王”,继相成王。大体还有另外三个原因:一个是周公已有周原封地,而且在朝廷任要职,衣食尚可维系。而姜尚则不同,必须马上出就国。二是周公脱不开身,而伯禽初无名分。《周礼·典命》云:“凡诸侯之適(嫡)子,誓於天子,摄其君。”也就是说,诸侯国君、储君皆需由周王册封。成王年幼不能执行。而摄政周公,又不便自封其子为鲁侯,所以只好等到成王亲政后,才“命鲁侯禽父、齐侯伋①。”(《今本竹书纪年》)三是曲阜一带为商奄重地,失去殷商政权保护的殷民们并未降服,那里形势极不稳定。要平息那里爆发的叛乱,只能主要依靠自己,积蓄力量。因为周王朝百废待兴,当务之急是平息内部和近畿叛乱,一时间尚顾不上远在东方的鲁国。所以,从武王封周公、到成王封伯禽,前后十年有余,鲁国大片国土仍为东方殷商势力所控制,实际上有国而无都,或有君而无国。从某种意义上讲,周公相对于鲁国,更像一个“流亡政府”。鲁国发展较齐国为慢,这也应该说是一个原因。再者,姜太公就国初期,只是与原驻居民莱夷发生过冲突,并无重大战事,而鲁国平息淮夷、徐戎之乱,付出了应该付出的巨大代价,使本来就极其薄弱的国力进一步受到削弱。
土地未到手,先封其元首。这等实例,古今中外不胜枚举。而周廷最善用此招。比如,周平王曾将落入西戎之手的岐、丰之地封赐给秦襄公,但条件是:“秦能攻伐戎,即有其地。”②后来秦穆公也确实靠自己的实力占有了其地。明乎此,也就不难理解周初的鲁国之封了。
①齐侯伋:伋,即吕伋,姜太公子。事成王。成王崩,召公奭命仲桓、南宫毛俾爰齐侯吕伋,以二千戈、勇士百人,迎康王剑入即位。卒谥丁公。
②《史记·秦本纪》
综合分析史书记载,可知周初有三次伐淮夷、徐戎之战。一次,在成王初年。据《逸周书·作雒解》:“三叔及殷东徐奄及熊盈以畔”,周公代成王东征,“凡所征熊盈族十有七国,俘维九邑。”将俘获的中上层人士迁于成周之地九毕,以让他们就近接受王化教育。此次东征,还踏灭商奄,其君被迁入齐国所属的薄姑(今山东博兴境内),等于变相囚禁起来,使他在异国他乡变成孤家寡人,鲁地奄民则由此群龙无首。有一只传世禽簋,内腹铭文曰:“王伐(奄)侯,周公某(谋),禽祝,禽又(胀)祝。”(图禽簋及铭文九州图书出版社年版《中国通史图说》(一)第页)说明成王伐奄,是周公定谋,儿子禽在军中为祝官。这次平叛,司马迁一说“二年而毕定”①,一说“三年而毕定”②。《孟子·滕文公下》和《今本竹书纪年》均作“三年”。当以“三年”为是。五年后,亦即成王“八年春正月,王初莅阼亲政……命鲁侯禽父”③。待伯禽真正到曲阜就国时,他才发现这里仍不安宁,于是便有了二次伐徐戎、淮夷之役。不过,这次挂帅的不是周公,而是他的儿子鲁侯伯禽。《书·费誓》开篇即交代《费誓》出台背景:“鲁侯伯禽宅④曲阜,徐夷并兴,东郊不开,作《费誓》⑤。”由于徐戎、淮夷并起为寇,鲁国东郊门户不敢开闢,那就只有动员所辖七百里内各小国诸侯,誓师讨伐。而誓师讨伐之地在鲁东费邑,因称该誓词为《费誓》。《费誓》本为地方性文献,但它关涉王事,足为世法,故收入《书·周书》中。
关于平叛,司马迁《史记·鲁周公世家》用词较为含混:“伯禽即位之后,有管、蔡等反也,淮夷、徐戎亦并兴反。於是伯禽率师伐之肸,作《肸誓》。”《肸誓》即《费誓》。这就将两战混合为一役了。然《书》写得十分清楚,讨伐三叔及淮夷的是周公,作的誓词是《大诰》。周公既已“降辟三叔”⑥,所以鲁侯讨伐的只是重新作乱的徐戎、淮夷,作的誓词是《费誓》。前后两次,泾渭分明。一旦将这两件事混为一谈,必然将伯禽封侯就鲁时间提前,提至成王元年或初年,如宋裴骃《史记·鲁周公世家》集解所引徐广、皇甫谧就持这一观点。然而这却与历史真实相去甚远,连皇甫谧本人在《帝王世记·周》中另一处,亦云成王封鲁侯在“八年春正月朔”,自己否定了自己。
另据《今本竹书纪年》,周初还有第三次伐徐戎。伯禽就封鲁国五年后,于成王“十三年(前),王师会齐侯、鲁侯伐戎。”此前,周公已去世,故该年“夏六月,鲁大禘于周公庙。”这第三次伐戎说明,姬鲁建国初期,形势依然十分严峻。
①《史记·鲁周公世家》。
②《史记·周本纪》。
③《今本竹书纪年》。
④宅:位所。引申为居住。
⑤费誓:费,读bi。费,《史记·鲁周公世家》作肸(bi)。《史记·鲁周公世家》集解:“徐广曰:‘肸,一作‘鲜’,一作‘狝’。(裴)骃按:《书》作粊。孔安国曰:‘鲁东郊地名也’。”《史记·鲁周公世家》索隐:“《书》作《费誓》。徐广云:一作‘鲜’,一作‘狝’。按:《尚书大传》见作《鲜誓》,《鲜誓》即《肸誓》,古今字异,义亦变也。鲜,狝也。言於肸地誓众,因行狝田之礼,以取鲜兽而祭,故字或作‘鲜’,或作‘狝’。孔安国曰:‘费,鲁东郊地名’,即季卿季氏之费邑也。”今山东曲阜东部、费县西北有“费城遗址”。
⑥降辟三叔:语出《逸周书·作雒解》。降,读jiang;辟,罪行。三叔,指管、蔡、霍三人,武王同胞兄弟。
伯禽受封为鲁侯,国都只是继承周公旦所封少昊之墟,开始由名义鲁国变为实体鲁国。
成王为褒奖周公,特赐伯禽鲁国一系列特权和礼物。
一是超标准封赐土地
《左传·定公四年》:“封之土田倍敦。”倍又作陪。杜预注:“陪,增也。敦,厚也。”即增加辖地,使之宽厚、宽广。《周礼·地官司徒》:“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鲁公伯禽封地按周公标准当为方五百里。郑玄注云:“公无附庸,侯附庸九。”但《礼记·明堂位》却云:“封周公于曲阜,地方七百里。”何来“地方七百里”?《帝王世纪·周》揭示出:“王以周公有勋劳於天下,故加鲁四等之上兼二十四附庸”。地方七百里,其范围大抵南至今江苏、山东交界处,西到今山东郓城、巨野、成武、单县,东至今沂水以东,北至泰山及汶水之北,以泰山山脉及汶水北岸与齐为界,当时是仅次于齐的“超级大国”。
二是赐象征王权器物
有装以青铜饰件、本为天子专用、只赐同姓诸侯的“金辂”大车——“大路”;有“革车千乘”①;有以蛟龙或日月为图案的大旂。《礼记·明堂位》云:“是以鲁君,孟春乘大路,载弧,旂有十二旈、日月之章。祀帝于郊,配以后稷,天子之礼也。”弧,就是弧形弓套。弓套中装的是古诸侯封父所用的弓“繁弱”。孔颖达疏引郑玄云,此大弓乃“古者伐国,迁其重器,以与同姓”之国宝。所赐礼物中,更有价值连城的“夏后氏之璜”。夏后氏即建立夏朝的大禹及其后代。此璜为夏、商、周三代镇国之宝,只有天子有权保有。又,《左传·昭公十二年》:季孙氏宰(家臣)阳虎“说甲如公宫,取宝玉、大弓以出。”《谷梁传》释曰:“宝玉者,封圭也;大弓者,武王之戎弓也。周公受赐,藏之於鲁,非其所以与人,而与人谓之亡。”鲁定公九年(前),阳虎迫于压力,“归宝玉、大弓”。所有这些车、旂、玉、弓,都足以表明鲁国享有天子一级的威仪。
三是分“殷民六族”供役使
武王死后,周公代成王东征后期,曾“残奄,迁其君薄姑。”②奄即商奄,殷商方国或盟国。国都被占,国君被迁,商奄之民变成了亡国奴,迸散在鲁。伯禽就封之时,成王便将这些“商奄之民,命以伯禽。”③命者,赐也。这些人成了伯禽的基本臣民,相对于伯禽带来的嫡系家人、官员、将士来讲,商奄及徐戎、淮夷等处于绝对多数。武力可以征服一个国家,但征服不了这个国家的民心。这也就决定了伯禽对他们必须实行怀柔政策。
据《左传·定公四年》,除接受“商奄之民”供役使外,伯禽还受封从原殷都带来了“殷民六族:条氏、徐氏、萧氏、索氏、长勺氏、尾勺氏。”这六族如同后来周室之“筑氏、冶氏、桃氏”④等,各有技术特长。成王令六族首领,“帅其宗氏⑤,辑其分族⑥,将其类醜⑦,”先到周地接受周公之法制,然后再到鲁国供职,服事鲁公,亦即所谓“职事于鲁”。这“殷民六族”实际上成为鲁侯的世代奴隶。
四是准予“鲁有天子礼乐”
实行等级森严的礼乐制度是西周初年一项最重要的政治基础建设。天子礼乐决不准诸侯僭用,即使第一诸侯大国齐国也概莫能外。周室惟对鲁国网开一面,允许它在一定范围、一定程度上使用天子礼乐。周室派出“祝宗卜史”⑧四官归于鲁。祝是大祝,为众祝之长,掌管宗庙祭礼祷告之赞词。宗是宗人。韦昭注《国语·鲁语下》:“宗,宗人。主礼乐者也。”宗人之长者四宗伯。周室有此官,《周礼·春官》对他们的职责有详细记载。鲁国亦有宗伯。《国语·周语上》就记有鲁文公时夏父弗忌为宗伯事。卜是大卜,为卜人之长,主管卜龟筮卦,预言吉凶。史是大史,史官之长。掌管祭祀、记事、命册等。正因为鲁国代有史官,才留下了我国最早的编年体史书《春秋》。鲁国上述四官规格均与周廷相同。周室还赐鲁以“备物典策、官司彝器。”孔颖达疏:“服虔云:‘备物,国之职物之备也’。当谓国君威仪之物,若今繖扇之属。”繖扇,即遮阳挡雨大伞,君王出行时有人撑之随影而行。所谓“备物典册”,即将显示君王威仪之物一一载入典册,以备赐鲁。孔疏又云:“官司彝器,谓百官常用之器,盖尊缶罍俎豆之属,具赐鲁也。”正如《礼记·明堂位》所云:“凡四代(虞夏商周)之服器官,鲁兼用之,是故鲁王礼也。”
不仅在官员配备、礼器配置方面,鲁国享有特权,而且连建筑规制、祭祀仪礼方面,鲁国也与周天子相比肩。
《礼记·郊特牲》云:“诸侯不敢祖天子。”祖者,祭也。鲁为诸侯,按礼也不得祭祀已故天子。但鲁公由于周公关系,则可以“祖天子”。文王为追尊之天子,享“天子之礼”⑨,“成王命鲁公得郊祭文王”⑩。不仅允许在郊外进行祭祀,而且“鲁以周公之故,立文王之庙也”⑾,可以在庙中进行祭祀。每年“启蛰”化冻之时,“鲁君祀帝于郊,配以后稷”,这是不折不扣的“天子之礼”⑿。因为《礼记·王制》有规定:“天子祭天地,诸侯祭社稷”,而郊祭祭的正是天地,或曰“帝”,即上帝。
《礼记·明堂位》:“武王崩,成王幼,周公践天子之位,以治天下。”说明周公在摄政期间,实际享有天子之尊。为褒周公之德,周室特许鲁国建周公庙。(图图山东曲阜周公庙)《公羊传·文公十三年》云:“周公(庙)称太庙。”《论语·八佾》亦称为“太庙”。“大(太)庙,天子明堂。”⒀鲁国有了同天子太庙一样的周公庙,还要在庙中举行只有天子享有的禘礼。据《今本竹书纪年》,成王十三年(前),“鲁大禘于周公庙。”何谓大禘?《礼记·大传》:“礼,不王不禘。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据此,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示部》曰:周之大禘者,“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云大禘者,盖谓其事大於宗庙之禘。”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引赵伯循亦持此说:“禘,王者祭也。王者既立始祖之庙,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祀之於始祖之庙,而以始祖配之也。成王以周公有大勋劳,赐鲁重祭,故得禘於周公之庙。”
据《礼记·明堂位》,鲁君“以褅礼祀周公於大(太)庙”时,还要歌之舞之,不仅有本国歌舞,还有东夷南蛮之乐,之所以“纳夷蛮之乐於大(太)庙,言广鲁於天下也。”其规格也超出了诸侯国应享有的水平。
①《礼记·明堂位》、《帝王世纪·周》。
②《史记·周本纪》。
③《左传·定公四年》。
④《周礼·冬官考工》。
⑤宗氏:当宗同氏,即嫡支。
⑥辑其分族:辑,合,纠合。分族,分枝属族,即庶系。
⑦类醜:醜,众。类醜,同类庶众,即同族百姓。
⑧《左传·定公四年》。
⑨《史记·鲁周公世家》集解。
⑩《史记·鲁周公世家》。
⑾《史记·鲁周公世家》集解引郑玄。
⑿《史记·鲁周公世家》集解。
⒀《礼记·明堂位》。
伯禽封鲁后,在曲阜筑都城,立宗庙,构建管理体系,全面推行周礼,苦心经营三十余年。因为这里原来殷商势力盘根错节,反周力量屡征不服,故商俗殷礼表现得最为突出。不破不立。伯禽将施政方针确定为“变其俗,革其礼”①,也是势在必然,不得已而为之。经过艰难的移风易俗之后,鲁国将周室礼乐较完整地保存下来。及至春秋后期,吴国公子季札于鲁襄公二十九年(前)奉使鲁国时,曾“请观於周乐”,连叹“美哉!”②而在此之前,知识渊博的季札“在吴虽已涉见此歌乐之文,然未闻中国雅声。”③只是到了鲁国,他才一饱耳福,表示“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正如《礼记·明堂位》所云:“鲁王礼也,天下传之久矣,君臣未尝相弑也,礼乐刑法政俗未尝相变也。天下以为有道之国,是故天下资④礼乐焉。”
伯禽以周礼治国安邦的实践,为后来鲁国的伟大思想家孔子和孟子创立以仁为核心的儒家学说,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现实素材。儒家学说诞生在鲁国,而非齐国和其它各国,决不是偶然的。孔子说:“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⑤又说:“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⑥他所学习的周礼,他从遵从的周礼,实际样板是鲁,鲁是周礼的形象代表。所谓“周礼尽在鲁矣,”⑦并非夸大溢美之词。“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⑧,实际是孔子对鲁国施政经验的经典总结,寄托了他毕生的理想和追求。客观地分析,鲁国礼乐有陶冶情操、约束行为的积极一面,也有戒律过多、束缚手脚的消极一面。今天,我们应该加以批判地继承,吸取其精华,剔除其糟粕,更好地为三个文明——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和政治文明建设服务。
①《史记·鲁周公世家》。
②《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③《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孔颖达疏。
④资:郑玄注:“取也。”
⑤《中庸》。
⑥《论语·八佾》。
⑦《左传·昭公二年》。
⑧《论语·泰伯》。
据《帝王世纪·周》,成王元年(前)伯禽四十六岁。卒于“康王十六年”,即前年,享年八十三岁。
伯禽葬于何处,史载不详。“长期致力于寻找西周王陵的陕西考古研究所商周室主任张天恩认为,周公称谓是世袭的,至春秋时期延续了五、六百年。尽管周公旦的长子分封到东方的鲁国,但西周实行归葬制度,即人死后落叶归根,分封在外的后代周公也要埋回家族墓地,因此,这里出现多座四墓道墓葬也在情理之中。”(见年6月22日《齐鲁晚报》A5版《陕西发现“周公墓”?》)称西周实行归葬制,笔者因未研究,不敢妄发议论。称“周公称谓是世袭的”,当然很正确,只是需要补充一点,只有袭封周原为采邑的才称周公,如二代周公就是周公旦次子君陈,史称周平公,而非封到鲁国的长子伯禽,伯禽则称“鲁公”而非“周公”。故伯禽有其归葬可能,惜无确凿证据加以坐实。
据山东《曲阜市地名志》,曲阜城东十六公里防山西麓,原有古墓二十二座,现存十座。“从采取到的鼎、豆、盘等陶器残片和花纹方砖判断,是东周至汉代的鲁国诸君墓葬。”又,曲阜城南九里姜家村西北有大小封土十四座,《曲阜县志》称其中有鲁文公墓。但山东《汶上县志》及汶上《南旺镇志》称,鲁文公及桓、庄、闵、僖、宣、成、襄、昭等九鲁公葬(即今南旺),与杜预注《左传·定公元年》“阚公氏”为“鲁群公墓所在地也”,同。如果这些记述属实,足证春秋时期归葬制已不复存在。
第二节继任鲁公:从考公到孝公
鲁国实行“一继一及”制,即国君卒后,由其嫡长子继位或由其弟递及。
鲁国初创时期,虽有周室派来史官,但由于种种原因,史料记载并不完备。《世本·诸侯》云:“伯禽生炀公熙”。《世本·居篇》又云:“炀公徙鲁。”伯禽已建鲁国三十余年,何来其后“炀公徙鲁”之说?故《世本》这种记载并不可靠。在鲁公传承关系上,《史记·鲁周公世家》与《世本》有多处不同。两相比较,似觉司马迁博采众长,其说较为可信。
之所以说“较为可信”者,是指尚有不确切处,如从考公元年(前)至真公十五年(前),凡一百七十一年,而按太史公所给诸公年份计算,则只有一百四十三年,其间有二十八年不知去向。其去向不外两个:一个是少记了一位或几位鲁公在位年数;二是漏记了一位或几位鲁公。根据现有史料,我们都无从去考证,因此只能姑妄听之。
《史记·鲁周公世家》:“鲁公伯禽卒,子考公酋立。”曲阜“衍圣公府”所藏《展氏世系》同。伯禽卒于周康王“十六年”①,即公元前年。一年无二君。则考公元年为公元前年。
“考公四年卒,立弟熙。是谓炀公。”②按此说,炀公于公元前年即位。他的功绩不是什么“徙鲁”,而是如太史公所言:“筑茅阙门”,进一步完善或扩建鲁国都城而已。
炀公“六年卒,子幽公宰立。”③(宰,《世本》作圉)幽公即位当在公元前年。
“幽公十四年”④,幽公被其弟所杀。次年,自立为魏公。《世本》作费,魏作微,均为通假字也。
据《史记·鲁周公世家》,“魏公十五年卒,子厉公擢立。厉公三十七年卒,鲁人立其弟具,是为献公。献公三十二年卒,子真公濞立。”《世本》擢作翟,真作慎,濞作挚。
真公十四年,周王室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因周厉王无道,出奔彘(今山西霍州市)。次年,袭封之周公、召公共和行政。“共和”元年为公元前年。
真公于公元前年卒,“弟傲立,是为武公。”⑤武公长子曰括,少子曰戏。公元前年(武公九年)春,父子三人西朝周宣王。宣王喜爱戏,欲立戏为鲁储君。周之贤臣樊仲山父⑥直谏宣王,力陈“废长立少”可能引发的种种弊端和不良反应。但宣王不听,遂立戏为鲁太子。这年夏天,“武公归而卒,戏立,是为懿公。”(《史记·鲁周公世家》)
果然不出仲山父所料,由于周宣王作主为鲁“废长立少”,引发了内部矛盾,君位本当由长子括来继承,却让少子戏夺了去。由此,括之子也就连带失去了拥有君位的机会,自然心中不服。于是,在公元前年,“括之子伯御⑦与鲁人攻弑懿公,而立伯御为君。”(《史记·鲁周公世家》)按周室的正统观点看来,伯御乃弑君篡位上台,因此他不仅得不到周王室的承认,反而遭到周宣王的讨伐。伯御被杀,当然得不到什么谥号。《汉书·古今人表》将其列在最下等的“愚人”之中。这有欠公允。毕竟是周宣王先根据个人喜恶随意破坏了由其先祖确立的传承规则,而且伯御也实实在在地在鲁国执政十一年之久。两相比较,还是太史公司马迁的表述显得客观公正一些。奇怪的是,他的《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却云:“鲁孝公元年伯御立为君,称为诸公子。”既然伯御为君,何以称为“鲁孝公元年”呢?自相抵牾,于此为甚。
周宣王并不就此罢手,他还要亲自干预鲁侯人选。不过,这次他可能接受教训,竟主动征询起仲山父的意见来,仲山父以实相告:“鲁懿公弟称,肃恭明神,敬事耆老,赋事行刑,必问於遗训而咨於固实⑧;不干⑨所问,不犯所(知)[咨]。”(《史记·鲁周公世家》)应该说,称确实是一个称职的鲁侯人选。宣王虚心采纳了仲山父的推荐意见,“乃立称於夷宫⑩,是为孝公。”(《史记·鲁周公世家》)
公元前年初,鲁孝公即位,卒于公元前年,在位二十七年。他是鲁公伯禽的第五代孙,也是鲁国的第十二位国君。
鲁孝公这个人值得我们特别注意的有两点:
一、他在打破西周诸侯国君位继承顺序上是个带有转折性的代表人物。自从周宣王首坏“一继一及”制、实行“废长立少”那一刻起,就已经埋下了“王命将有所壅”的种子,使鲁国最讲究礼乐的形象大打折扣。而就鲁孝公个人来讲,道德品质无可挑剔,他当上鲁君,非夺非抢,亦非本愿,实是由周王室选中而被推上台的。他能平安执政二十七年,说明确有卓越才能。从这一点看,这次周室并未选错人。《汉书·古今人表》将其列为“智人”,也是名至实归。但周室对他的任命,毕竟建立在破坏“一继一及”制的基础上,因此等于延续了“废长立少”的错误路线,给各国诸侯树立了一个不按成规办事的先例,周王室的权威受到了严重挑战:“自是后,诸侯多畔王命。”二十五年后,“诸侯畔周,犬戎杀幽王。”出现这种局面,是周王室自作自受,与鲁孝公无干。鲁孝公不愧是一个敢于承担重任的历史人物。
二、鲁孝公与柳下惠及展、柳、惠三氏的血缘关系最为紧密。展氏之由来,正是从其子展那里得来的。
①《帝王世纪·周》。
②《史记·鲁周公世家》。
③《史记·鲁周公世家》。
④《史记·鲁周公世家》。
⑤《史记·鲁周公世家》。
⑥樊仲山父:樊,古国,仲山甫所封也。《括地志》云:“汉樊县城在今兖州瑖丘县西南三十五里。”即今之兖州市西南三十里堌城村。一说古樊国在今陕西长安县东南。仲山甫,周宣王大臣,谥穆,史称樊穆仲。
⑦括之子伯御:《国语·周语上》:“鲁侯(武公)归而卒,及鲁人杀懿公而立伯御。”注云:“伯御,括也。”则称括与伯御为一人,不是父子关系,与《史记·鲁周公世家》不同,记此存异。但不管伯御与括是什么关系,伯御在孝公前当过鲁君却是一致的。
⑧固实:《史记·鲁周公世家》集解:“徐广曰:‘固,一作故。韦昭曰:‘故实,故事之是者。’”故实,过去的事实。
⑨干:犯。
⑩夷宫:《史记·鲁周公世家》集解:“韦昭曰:‘夷宫者,宣王祖父夷王之庙。古者爵命必於祖庙。’”
⑾《史记·周本纪》。
⑿《史记·周本纪》。
⒀《史记·周本纪》。